溫良

作者有話說:
我掐指一算(?)大家看到這篇的時候應該已經放寒假了吧,有點冷的冬天和暖暖的甜文最配了哦!最后祝大家新年快樂,新的一年能像男女主一樣在喜歡的領域心想事成。
約圖建議:教室,男孩拿著粉筆站在黑板邊,黑板左下角畫了一片星河,星河里寫著“你是我的星星”,女生在旁邊笑(坐在課桌旁或者靠著?)
字數:8400字
摘句:
“當你仰望星空,星星離你很遠,你覺得你在看星星。”
“其實,星星也在看你啊。”
星的前傳
“據美國宇航局(NASA)網站顯示,第42181號小行星被命名為‘顧盼。這顆小行星的運行軌道于2019年11月被正式確定,在火星和木星之間,呈橢圓形。其目視星等約+17.5等,肉眼不可見,只能通過望遠鏡觀測。這顆小行星由中國天文學家顧盼于2015年發現,這也是她發現的第一顆未被命名的新小行星。”
顧盼沒有想到,有一天她的名字又一次出現在天文網站的新聞稿里,不是因為她又有了什么顯著發現,而是有人財大氣粗地買下了她發現的行星的命名權,用的還是她自己的名字。
研究站的同事小姑娘午休時間把手機拿給她看,挎著她的胳膊對她笑得促狹又曖昧:“不會有人悄悄暗戀你,借這顆行星來跟你表白吧!”小姑娘說著說著把自己都感動了,“天吶,這個行為簡直太浪漫了吧!”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顧盼端著飯盤艱難解鎖屏幕,果真是他的消息。
“你是我的星星。”
藏匿于黑板報左下角的銀河灌入眼底,裹挾著這么多年來與他有關、細碎著揉進生命里的點滴記憶。
這人還真是,說起話來不懂得遮遮掩掩,做起事來大腦簡單財大氣粗……
一如既往。
第一顆星
顧盼的人生能和晏塘產生糾纏,源于一場“美救英雄”。
那天的顧盼回家沒有走習慣的那條既定路線,因為前一天中午她去吃牛肉面時誤打誤撞發現了一條從未走過的小路,并且經她的精密計算分析,走這條新路回家的距離要短于原來的那一種,第二天她就迅速地行動了起來。
最后一堂課被班主任拖著說了些什么高二了、離高考越來越近大家要努力加油一類每學期開學前千篇一律的囑托,導致放學時間延遲了些。顧盼拿著校門口買的三明治走到那條小路上,沒走上兩步就被前面嘈雜的打斗聲搞得皺了皺眉。
好像不太湊巧,她剛好遇見不良少年們在“切磋武藝”。
高個兒少年被圍在吵鬧人群的最中心,低著頭看不清表情,背脊倒是挺拔的像棵小白楊。圍著他的那些人里有人尖厲地喊了一聲:“平時不是挺跩的嗎,晏塘?現在怎么慫了?”
顧盼打算離開的腳步因為那個名字頓了頓。
嗬,不良少年的名字還怪好聽的。
挑釁的話語沒停過,她猜他快到忍耐的極限了,沿著墻角悄悄往他的方向靠近一些。果真沒過上兩秒少年就目光凌厲地抬起頭來,伸直了腿就要踢出去——
“我報警了哦。”
顧盼聲音不大,卻恰巧能讓所有人聽到。她晃了晃手機,眼神冷冷淡淡,一張小臉上半點兒表情都沒有,頗有點震懾人的威力。
她誤會他們了,那幫男生根本不是什么不良少年,大概本來就是解決一下私人恩怨,被她這么一嚇唬逮了個由頭就飛速散開。只留下中間那棵叫晏塘的小白楊眼睛亮亮地看著她,活像隔壁要到喜歡糖果的三歲小孩子。
顧盼看了他一眼,語氣也冷冷淡淡的:“你剛剛選擇的發力點和發力方式,根本不對。”
“你要踢的那個人,目測身高178,身體最不穩定容易攻克的點不是在膝蓋處,你差點踢錯了。”
晏塘眨了眨眼。
她看了一眼他系在腰間校服外套上的校徽,是初中部的樣式,難怪會做出放學堵人這種幼稚舉動。顧盼難得多管了一次閑事,干脆管到底。她把三明治丟到他懷里,學著班主任的說教語氣:“趕緊回家吧,小孩。”
往前走一步后面的少年就跟上來,似乎是注意到了她剛才的行為,嚷嚷著解釋:“外套不是我的!我16了!才不是小孩!”
顧盼踩上路燈下他飄過來的影子,語調無波無瀾:“那我也比你大。”
本以為這事兒就結束了,可晏塘對她剛剛篤定的論斷感興趣,偏要纏著她問怎么得出的結論,顧盼被他念叨煩得要命:“你沒點物理知識?自己算一算不就好了?”
晏塘一副厚臉皮,被罵了也不生氣,咧著一嘴大白牙:“我體校的啊,才不會你說的那些物理知識。”
顧盼懶得再接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一整條街都飄著晏塘的叨叨聲。
“你物理這么好,以后當個偉大物理學家,我好好跑我的步以后拿金牌,都是為國爭光的行當啊。”
“——四舍五入,咱倆真有緣分!”
顧盼想不明白他從哪兒得來的邪門四舍五入,撇了撇嘴角。
她開始后悔了,還不如多走150米選擇原來的路回家呢,起碼路上沒有煩人精。
第二顆星
和晏塘的第二次見面要比顧盼想象的早了很多。
她從小就有個習慣,遇上了煩心事或是做不出來的題就趴陽臺的窗戶上往下面望一望,權當放空自己放松心情。周末時狀態不對,原本十分鐘就能輕松解出的經典題型愣是被她磨了半個小時。顧盼撇著嘴把筆丟在一邊,塞上耳機就去了陽臺。
她住的是新開發不久的小區,入住率不高,往往看了半天樓下都見不著一個人影,這天倒是和往日不同。樓下熱鬧極了,有兩個人影飛速閃過,后面還跟著一只搖頭晃腦的棕色泰迪。
人影閃過去了三次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是熟悉的人,顧盼把臉貼近窗戶了一些,就看到齜牙咧嘴和人比賽著向前跑步的晏塘。
她突然有點想笑,拎了瓶礦泉水走到樓下,在下一圈他路過時攔住了他。
“喂,晏塘——”她抱著胳膊靠在單元門口,“你又在做什么?”
少年邁著長腿跑過來,拿走了她手上的水毫不客氣地開始喝:“和人打了賭比賽跑步啊,四十公里呢,再跑個十六圈就差不多啦!”
顧盼對他一天到晚不是和人切磋武藝就是打賭跑步感覺匪夷所思,晏塘一昂頭,神色像只驕傲的小孔雀:“是他們嫉妒我太厲害了,不服才要打賭的。”
顧盼不感興趣地扯扯嘴角。
晏塘三口兩口把一瓶水喝光,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又亮了起來:“誒,你這么好心給我送水,不會是關心我吧?”
他獨創的邪門歪理又來了。顧盼指了指自己家窗戶的位置,語氣含義不明:“你們在這一圈一圈的,看得人頭暈,打擾我看風景。”
晏塘:“……哦。”
顧盼目的達到,轉身就打算上樓繼續寫題,沒想到晏塘這人又有事了。
直到去了他口中那個擁有著“宇宙無敵第一好喝燒仙草”的奶茶店,顧盼頭腦都暈暈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被她忽悠來的。
少年倒是行動派,三下兩下點好了單,把一大杯加了各種小料的燒仙草塞到她手上:“滴水之恩涌泉相報,謝謝你那天替我解圍啊。”
奶茶店柔軟的黃色燈光下,少年的眉眼顯得誠摯又認真,完全不擅長應付人際交往的顧盼點了點頭,鬼使神差軟軟說了句“沒關系”。晏塘聽了這句眼睛一彎,咧開嘴又要展示他的大白牙,顧盼生怕他又說出點她接不上的話來,著急想要告別,一口布丁好巧不巧卡在嗓子里,彎下腰來咳得驚天動地。
“喝飲料也能嗆到,還罵我是小孩呢。”晏塘嘟嘟囔囔著,伸出手來在她后背拍了兩下。
兩個人家住一個小區,又經歷這么兩段“不打不相識”的遭遇,回去的路也被晏塘自來熟地走在一起。入了秋天黑的越發早起來,走著走著他突然來了一句:“快看天,有星星!”
顧盼還沒接話,這人就先自我感慨了一句:“好浪漫啊。”
她心情復雜了好一陣兒,進了小區才委婉地同他講:“天上那些發著光的,不一定都是星星。航空氣球、天氣氣球、衛星,能反光的都可能發亮。”
“多讀點兒書吧,小孩。”
晏塘瞬間又垂頭喪氣了起來。
第三顆星
那天之后兩個人算是徹底認識了,偶爾在小區碰了面會看到晏塘咧著嘴向她熱情打招呼。顧盼從小一個人習慣了,對朋友兩個字沒有概念,偶爾被他熱情感染,也伸出胳膊揮一揮,關系平平淡淡的,算不上親密。
真正熟識起來還得是體育測試的功勞。
顧盼理科細胞有多發達,體育細胞就有多差勁。別說八百米長跑,小時候跑個二百米折返都氣喘吁吁像是沒半條命,從小到大的體育測試全靠天意運氣,直到高二這年的學業水平測試。
班主任特意拍了黑板強調測試的每一科都必須及格,否則就沒有高中畢業證。顧盼表面上平靜得要命,甚至多寫了兩道電路題,心里面卻開始思考故意從樓梯上摔下去骨折好讓自己免考的可能性。
可惜那個計劃操作難度太大,骨折之后行動都不便太委屈自己,顧盼最后還是選擇老老實實地每天放學在操場上練跑步。
跑步跑了第三天,勉勉強強看出點進步,起碼八百米能用烏龜速度挪下來,出了校門就又看到那少年。
晏塘這次戴了寬寬的發帶,穿著大衛衣顯得整個人利落又帥氣,顧盼以為他在等人,打了招呼就要走,沒想到他瞬間跟上來:“你這幾天怎么回家這么晚?”
顧盼垂頭喪氣地把自己八百米的艱難情況和他講了一遍,少年一拍胸脯,允諾的信誓旦旦:“交給我!”
“到時候你測試不及格,我請你喝一個月燒仙草!”
晏教練上任極快,第二天她還沒放學他就在操場上等著她,跑步時塞給她一副耳機,解釋道:“一首歌是三分鐘三十五秒,你八百米及格成績是三分鐘三十八秒,那這個做標準剛剛好。”
顧盼難得看到他有聰明的方法,十分信任地戴上耳機,做好了準備活動就要開跑,沒跑上五十米就停下來,轉過頭對陪跑的晏塘咬牙切齒:“你給我放的什么20世紀愛情金曲?你平常跑那么快都是聽這個的?”
晏塘看了眼播放列表眼前一黑:“我媽昨天把這個借走了,我忘了把歌調回來!”
顧盼:“……”
晏教練半路出家,訓練起來奇葩方法層出不窮……除了效果甚微。
時間過得也快,轉眼就到了測試的時間,顧盼早就做好了不及格重測的心理準備,看著測試區域那一圈圈跑道心情倒是平靜下來,身邊的同學們吃鈣片的吃鈣片,喝能量飲料的喝能量飲料,唯獨她一個人坐在準備區的長椅上閑情逸致,甚至想做兩道物理題。
一組接替一組,很快顧盼的名字就被喊了出來,她活動活動手腕從椅子上站起來,手上被塞了個印著草莓圖案的粉色水瓶。
“外面那個男生讓我遞給你的。”同學向外面指了指,她一眼就看到鐵門外也跟著過來、活蹦亂跳的晏塘。
一起給的還有一顆草莓硬糖,跑步前她把糖壓在舌底,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最后的成績剛好卡在三分三十七秒。
體育測試完之后學校放了假,晏塘看起來比她還興奮,上了回家的出租車時他還在滔滔不絕描述她跑步時候的神勇姿態,顧盼說不上是羞是惱,紅著臉伸出寬大的校服袖子就要捂住他的嘴:“別說了!”
少年一雙無辜的眼睛看向她,她就先繃不住自己笑了起來。出租車后排的狹小空間里,兩個人離得近極了,他甚至能聽到少女笑時喉嚨里細小的聲音。
“哇,你笑的真好看,干嗎老板著臉。”他評價的耿直極了,“容易快速變老的。”
顧盼瞪了他一眼,臉卻越來越紅了。
第四顆星
新一年的春天,晏塘過掉了自己的十七歲生日,參加了第一場青年錦標賽的短跑項目。
比賽時他執意沒戴護手腕的腕帶,而是一個小小的金屬手環。手環是顧盼為了報答他陪她練八百米跑步特意做的,說是能夠從上面小球的傾斜程度看出他跑步時整個人左右兩半身體的平衡,確保跑步時兩腳發力均等。他當時寶貝似的接了,到了比賽場上才舍得拿出來用。
那場比賽,年輕小將晏塘是全場最大的黑馬,奪得了五十米一百米雙料冠軍不算,一百米跑步成績更是直逼亞洲紀錄,被人逮著就夸“后生可畏”,好像他下一秒就能進國家隊上奧運會。
比賽結束之后晏塘把兩塊金牌掛在脖子上,吊兒郎當地走出運動員通道,就差把“志得意滿”四個大字印在臉上。返程是第二天早上,比賽城市離杭城不遠,大巴到了目的地時剛好趕上顧盼放學的時間。晏塘估算了下距離,連衣服都沒換,和教練請了假下車就往一中跑。
到了目的地他才發現從來沒問過顧盼是哪個班級的,只能碰運氣一樣從高二(1)班一個一個走過去,他運氣不錯,走三個班級就發現少女瘦削的背影在班級后黑板前,像是在做黑板報。
他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到底還是在開門那一瞬間被她發現,顧盼期待地回過頭來,卻在看到他的一剎那眼神暗淡下來。
晏塘被她那么明顯的眼神變化傷到:“怎么,我就那么不受人待見?”
“不是……”顧盼情緒不高,說話聲音也低低的,“我以為是班級的同學回來幫我做黑板報了。”
晏塘察言觀色能力一流,從她一個人面對那么大張黑板報和落寞的神色就把少女孤僻境遇猜到了個七七八八,他順手拿起了臺子上擺的油彩和刷子:“這有什么難的,爺當年怎么說也是少年宮繪畫班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顧盼笑了起來,煩悶情緒消散了大半。她這天確實是受了欺負,她平日里就不擅長交際,學校里面真沒什么朋友,當時班長說黑板報的事兒,有不懷好意的女生報她的名字胡謅她畫畫厲害,竟然沒一個人想要和她一起。
還好有晏塘。那是她第一次對認識他這件事感到慶幸。
她視線一偏,就看到晏塘用金色的細毛筆往黑板左下角寫了些什么,又做賊似的涂了一層黑色油漆上面。她以為他在搗亂,剛想出聲制止,下一秒少年就用銀色和藍色畫起了其他的。
等她把一段文字寫完,正好看到黑板左下角出現的那一小片浩瀚銀河星空。
“快看星星,這次一定是真的星星,不是航天氣球和天氣氣球,也不是會反光的衛星。”晏塘的手沾了油漆,身上穿著贊助商的運動服抬起頭來對她笑得直冒傻氣,“多浪漫啊。”
猝不及防地,顧盼鼻子一酸,趕緊別過頭來抽抽鼻子。
“丑死了。”
她在口是心非,他們都知道。
第五顆星
晏塘沒想到的是,比賽上對他說“后生可畏”的人,竟然是田徑國家二隊的主教練。
回去沒幾天他就收到省隊的橄欖枝,省隊只是個跳板,少年運氣足夠好,前面還有看不到盡頭的未來光亮等著開拓,小小的體校早就不適合他了。
校里的教練知道顧盼的存在,還擔心少年心性不肯分開導致不去省隊,準備了一大堆說服他的雞湯說辭,沒想到他剛把這個消息跟晏塘講,對方就答應的干凈利落:“好啊,哪天走?”
倒是換教練噎了好久。
省隊和國家二隊都是封閉訓練,這次離開杭城就不一定什么時候再回來。晏塘這人雖然狂了點,但性格到底是開朗大方招人喜歡的,臨走之前他借了家里的燒烤爐,在小區里擺了幾張圓桌來了場浩浩蕩蕩的自助燒烤,他自己當主廚,烤完羊肉烤雞翅,整張臉都被炭火熏得通紅,淚眼婆娑里,顧盼就這么站在他面前。
女生皺著眉頭,嫌棄他的樣子一點沒減:“今兒怎么大家友好相處了?”
晏塘一咧嘴,回答的坦坦蕩蕩:“告別飯,請他們吃的。”
顧盼對他要走的事一點也不意外,笑了笑,祝福的真情實感:“祝你前程似錦,未來能為國爭光。”
她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那天他邪門的四舍五入。
晏塘順手抄起了個杯子,給她倒了杯汽水:“你也是,未來的大物理學家,茍富貴勿相忘啊。”
他們碰杯,汽水灌進喉嚨里,然后擺了擺手背對著走向兩個方向。
好像這就算短暫地告別了。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剛剛咽下去的汽水氣泡一樣咕嚕嚕開始向上翻涌,在她平平無奇的少女時代里,晏塘就像是畫黑板報時用到的彩色油漆桶,在平平無奇里留下一道又一道鮮艷色彩的痕跡。只是,他的退場太快了。
在她懵懵懂懂意識到什么叫作“朋友”,剛剛習慣和他人有稍微親密一點的關系時,操縱者油漆桶的主人就頭也不回地離她而去了。
她在這方面實在是太愚鈍了,即使她想挽留,都不知道說些什么。
顧盼擰開單元門,鐵門在身后關閉,留下沉重的悶響。她在這悶響的回聲里一步一步走上臺階,每走一步就默念一次。
畢竟——
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第六顆星
后來的日子好像過得很快,也好像過得很慢。
高考時顧盼發揮得平平常常,像是那一年卡在三分三十七秒的八百米測試成績一樣,剛剛好上了喜歡大學的天體物理系。
報名這個專業像是一時興起,就是在瀏覽院校招生網站里各個專業介紹時,看到天體物理這四個字,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一年他畫的銀河,心思一動就填了相應代碼。
后來她入學,跟著導師進實驗室,用專業望遠鏡觀察天空,確定行星的軌跡和星體的目視星等值,倒是在這個歪打正著的領域上燃起了前所未有的興趣。忙起來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恨不得住在教室和觀察室里面,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想都沒時間想。
正因為如此,當有一天她餓得頭暈眼花走出教學樓,冷不防在門口第一棵樹下看到晏塘時,還以為是自己忙了太久忙出了幻覺。
傍晚的麻辣燙小攤上滿是人間煙火氣,顧盼七七八八挑了一小盆肉和菜,丟了句“加麻加辣”就坐在外面等餐,還沒來得及招呼晏塘吃點什么,就先被他打斷:“不用了,隊里規定,我不太能吃外面的這些視頻。”
她愣了愣,這才想起來他已經是國家隊的專業運動員了。
麻辣燙煮的快,她低下頭吃得狼吞虎咽,隱約中聽到他說了句什么,沒聽清。
“你說什么?”她追問了一句。
晏塘笑了笑,那笑容和往常她見過的每一個笑容都不一樣,他沒頭沒腦地對她說:“顧盼,我要失約了。”
她咬著菠菜含混不清:“什么失約了?”
“我被禁賽了,顧盼,我不能比賽了。”
十九歲的少年雙手抱頭,在她面前一點一點紅了眼眶。
晏塘在最新一輪的反興奮劑測驗中出了問題。他在飲食方面一向自律,堅信絕對不可能吃了什么不安全的失誤,唯一的疑點就是隊里面上任不久的營養師給他每天用的營養用品,可是那營養師在出了事之后就再不見蹤影,似乎要坐實嫌疑人身份。
沒有明確證據,晏塘只能被禁賽,等待事情還原。
那天是他在她們學校亂逛的第三天,他還是忍不住找了她。
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眼眸灰暗,顧盼沖他揮揮手,示意他坐在自己這邊。
晏塘順從地坐過來,下一秒還帶著麻辣燙味兒的吻就落在了他唇角。
“從前我總覺得遇見你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因為你對我來說就像是幸運之神一樣,遇見你之后從前不會的題型莫名其妙有了思路,一直以來不擅長的跑步也能勉強及格,就連高考都誤打誤撞到了喜歡的專業。”
“現在把這樣的運氣也傳送給你,要相信清者自清,一定會有好結果的。”
“畢竟我喜歡的可是那個和人打賭跑四十公里、驕傲地說大家都嫉妒你、在黑板銀河下面悄悄寫‘你是我的星星對我表白的那個少年晏塘啊。”
少年怔愣了一下,隨即伸長了胳膊,猛地抱住了她。
第七顆星
年少時的粘人精又回來了。
盡管時間地點好像都不太浪漫,但麻辣燙小攤上那個似是而非的吻確實算是戳破了兩個人的心意,晏塘趁著自己閑得要命,恨不得顧盼走哪兒他跟到哪兒。
課程不緊的時候,她也給他科普一些星象知識,晏塘花了大價錢買了一架入門級的天文望遠鏡,隨著天文日歷拖著顧盼時不時往山頂上跑,2017年的年底,趁著天氣狀況良好,顧盼本來要和他記錄一場雙子座流星雨,沒想到調整望遠鏡焦距的一個剎那,顧盼的視野里出現了一顆不在她背誦的星譜里面的小行星。
流星雨她也不看了,她開始不斷調試找到那個霎那時望遠鏡的狀態,夜間山上寒涼,兩個人哆哆嗦嗦地跺腳搓手,為了驗證一個奇跡的發現。
從入學以來,顧盼看了太多太多顆星星,可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能發現一顆嶄新的、屬于自己的新小行星。
雙子座流星雨如約而來,望遠鏡鏡頭里大片閃耀而過的銀色光芒里,晏塘又重復了一次他頭一遍搭訕時拙劣的對白語句。
“你努力做個好天文家,我好好跑我的步,都是為國爭光的行當呢。”
——“讓我們有緣一些吧!”
新年的夏天,時隔一年多,晏塘的事件到底是塵埃落定。
他耽誤了一整年的黃金訓練時間,甫一歸隊就開始近乎魔鬼的恢復訓練,顧盼也忙,因為那個令人驚喜的發現,加上她大學四年足夠出彩的專業成績,英國好幾所高級學府都向她伸出了橄欖枝。
她和晏塘的關系也變得坎坎坷坷起來,異地戀談成了異國戀,一周見一次面變成了一年見不到一次面,兩個人的生活軌跡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偏差,甚至沒有一點交集的地方。。
同宿舍的姐妹勸她盡快分手,找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帥哥開啟第二春,連晏塘都發來了消息,用的是疑問的語氣:“如果你出國的話,我們怎么辦?”
顧盼沒回復。
她回復好了碩士入學的大學郵件,收拾好了行李,臨上飛機前才回了他一句。是她喜歡的英國詩人的一句,大意是“把一切交給時間”。
她的暗喻,她相信晏塘會懂。像是他們許下那個彼此功成名就的諾言一樣,不刻意期待也不刻意等待,人類難以抉擇的事情,就交給時間吧。
那邊幾乎是秒速回復,是一幅畫,大概是他新畫的。
山頂上是大片絢爛的星空,地面坐了兩個靠在一起的小人。
銀河里藏了一行字,他似乎總是喜歡用這種方式表白。
第八顆星
“說吧,買這顆星星,你又花了多少冤枉錢?”
午休時間顧盼走出研究站大門,回撥那個發消息過來的號碼,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質問,“你是比賽獎金多的沒地兒花了還是一不小心買彩票中了五百萬?”
電話那邊頓了頓,帶著笑意的男聲慢吞吞響起:“都沒有,沒暴富也沒中彩票,買了它的命名只是因為,那是你的星星啊。”
“現在是我的了。”
顧盼被他的大爺理論氣到翻白眼:“好樣兒的晏塘,今天不用來找我了!也不用接我下班了!我不想看到你!”
話說完就被她按斷了電話,回去之后工作起來就沒有時間概念,等到顧盼把新項目的第一階段做完,外面天色也隱約暗了下來。她活動一下僵直的頸椎,拎了鑰匙出門,就看到捧著一束花老老實實站在門口的晏塘。
她又皺起眉:“你買花做什么?”
“多浪漫呀,”晏塘自我感動地摸了摸玫瑰花瓣,“為了慶祝我們約定達成,美夢成真。”
“也慶祝時間沒有放棄我們。”
距離第一次見面已經是近十年過去,晏塘和她都不能算是少年少女,可當他說某些字眼的時候,眼睛里面的光彩和十六歲那一年的樣子一模一樣。
比如說夢想,說未來,說他們的約定。
這些年來,晏塘陸陸續續得了大大小小能裝滿一整個玻璃柜的獎座獎杯,如今也逐漸從在役運動員向幕后教練的領域過渡;顧盼雖然沒什么驚世駭俗的大成就,但因為細致認真在學校里也小有名氣,最后保送到了國內頂級天文研究所繼續研究她的星星。十年白云蒼狗的光景里,好多都在變化,甚至連整個時代都在飛速變換著。
可是晏塘的顧盼和顧盼的晏塘,從來沒有變過。
她永遠擁有著那一年是低頭唰唰寫物理題時沉浸感覺的少女,他也永遠是被圍在中心也挺著背脊笑得自信又吊兒郎當的小白楊。哪怕領域完全不同,他們也能共享彼此的快樂和悲傷。
把命運交給時間,時間只是把他們推上了人生的更多高光時刻里,從來沒把他們推向彼此背離的洪流里。
顧盼抽出一枝玫瑰,和他抱著的一束假裝碰杯。
“好呀,慶祝一下。”
第九顆星
“當你仰望星空,星星離你很遠,你覺得你在看星星。
“其實,星星也在看你啊。”
編輯/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