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婆婆的“翻譯機”

孟麗萍

1

公公過世后，婆婆孤身一人在鄉下生活，我老公放心不下，與我商量把她接來無錫和我們同住，我答應了他。可婆婆來了沒多久，家里原本輕松快樂的氛圍就沒了，這與婆婆一貫的“毒舌”說話方式有關。

剛來城里生活，婆婆總說在家悶得慌。為了讓她出門透氣，我們把每天逛菜場買菜的任務交給了她。一天，婆婆買了豆腐，我做了道紅燒豆腐，發現口感跟以前不一樣，便笑著問她：“媽，這豆腐哪里買的？”婆婆一臉不高興地回我：“這豆腐哪里不好了？你嫌不好，下次自己買！”這話可真夠嗆的，她今天心情不好吧？我想想算了，不跟她計較。之后婆婆的話就像刀子一樣，讓我接連受傷，我一忍再忍，最終還是爆發了。

那天吃完晚飯，婆婆坐在沙發前看電視劇，見客廳光線昏暗，我走過去幫她開了燈。離開才一會，回來發現婆婆把燈又關上了，我提醒她說：“媽，光線太暗，對眼睛不好?！逼牌排ゎ^朝我就是一“炮”：“開燈不耗電?。磕阏夜ぷ鬟@么長時間了，也沒見你找到??！”我忍不住頂了她：“媽，我的好意您不領情也就罷了，干嗎挖苦我找不到工作？”婆婆大嗓門嚷了起來：“我怎么就挖苦你了？”

我和婆婆你來我往，吵得不可開交。我老公趕緊過來打圓場：“都別吵了，我媽說話就那樣，反正她不是挖苦你，你習慣就好了?！彼呎f邊把我拉進房間。冷靜下來，我仔細回想了婆婆的話，體會到她是見我找工作不順，不開燈是想節約一些開銷。明明是好意，卻被她正話反說弄成這樣！這講話方式多得罪人，她卻渾然不知，看來我得找機會讓她感受感受。

有一天我燉了蘿卜排骨湯，味道很贊，見婆婆一直沒喝，我對她說：“媽，碗里的湯你喝了吧?！逼牌潘硪痪洌骸罢α?，干嗎讓我喝呢？我為什么要喝呢？不喝倒了！”不喝就不喝吧，這話聽得人氣堵，我要是接她的話，搞不好又是一頓吵，于是我選擇了沉默。

第二天，我在家做家務忙了一上午，沒顧得上吃早飯，婆婆讓我把鍋里粥吃了。我趁機學了她一回：“媽，干嗎讓我吃呢？我為什么要吃？吃不完你就倒了！”這下婆婆不開心了，扯著嗓子說：“你說話怎么這么難聽？你沒吃早飯，我才讓你吃！”我狡黠地一笑，說：“媽，我這可是跟您學的，您也知道難聽??！”婆婆沒吭聲，灰溜溜地走開了。

我以為這之后婆婆會有所收斂，可她卻一如既往地“毒舌”，對小孫子樂樂也不例外。樂樂今天找不到削筆刀，明天弄丟了作業本，婆婆都會對他吼：“什么都弄丟，怎么不把自己弄丟！你爸媽錢多嗎？”每每遇到這樣的情形，樂樂總是嘟著小嘴問我，奶奶為什么總罵他？我無言以對。

漸漸地，我們有意避開婆婆，盡量不和她說話。時間久了，婆婆也意識到這點，在家沉默不少，家里氣氛一度變得很冷淡。

2

在家無趣，婆婆就和鄰居老太太們攀談上了。那段時間她們常扎堆去買菜，一起打牌，好不熱鬧?？蓻]多久，婆婆的“硬核”口氣就把老太太們都得罪了。隔壁王奶奶買件新衣服，嘚瑟給婆婆看，婆婆毫不顧忌地對她說：“這衣服也叫好看？還這么貴，你是什么眼光啊！”

一天，她們一起打牌，婆婆一會說上家出牌太臭，一會說對家速度太慢。樓下脾氣倔強的李奶奶直接在牌桌上翻臉，跟婆婆吵了起來：“你講話這么難聽，誰還愿意跟你一起玩啊！”婆婆被懟得啞口無言。早有怨言的老太太們誰也沒有幫婆婆說話，一群人就這么不歡而散了。

聽說這件事后，我一陣竊喜。婆婆一向愛熱鬧，沒人和她玩了，這下她可嘗到不好好說話的苦頭了，我看她改不改！

果不其然，沒了朋友，婆婆一整天悶在家里無精打采，很是沮喪。有一天，她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地問我：“小林，我說話真那么討人厭嗎？以前在鄉下，我也沒少跟人吵架，還以為都是別人的錯呢?！蔽椅竦鼗厮骸皨?，其實你沒壞心，有時候你的本意是好的，沒按合適的方式說出來，好話就變成了壞話。”

婆婆苦著臉說，她也不知道怎樣才叫好的方式，怎樣說話才算得體?？磥砦业媒探唐牌?，我靈機一動，對她說：“媽，以后讓我來做您的翻譯吧！”婆婆疑惑地看著我，我向她解釋道：“就是把您說的話，按好的方式翻譯一遍，表達出您的本意。”婆婆點頭說“好”。

一個周末，樂樂看電視時間長了，婆婆氣沖沖地走過去“啪”一下關了，虎著一張臉對樂樂吼道：“眼睛不要了，以后變成瞎子?！睒窐菲擦似沧?，委屈得要哭。我趕忙上前拍著他的小肩膀說：“奶奶的意思是，你看電視時間太長，對視力不好，現在休息一下，過會再看?！睒窐返那榫w這才緩和下來，忽閃著大眼睛問婆婆：“奶奶，是這樣嗎？”婆婆向我投來感激的目光，賠著笑連連點頭說：“樂樂，你媽媽說得對，奶奶就是這個意思。”

還有一次，樂樂寫作業的時候，婆婆盯著他的作業本說：“樂樂，你寫字跟蚯蚓一樣彎彎曲曲，明天老師給你打零分。”我趕緊跟著翻譯：“樂樂，奶奶說你把字寫工整了，老師準能給你打個高分。”聽了我的話，樂樂乖乖地一筆一畫努力把字寫得工工整整，婆婆看著滿心歡喜。

晚上，婆婆湊過來跟我說：“我說話樂樂不愛聽，你這一翻譯啊，他準聽你的，其實都是一個意思，看來這說話方式還真的挺重要，下回我也試試?！?/p>

3

沒多久，婆婆就嘗到了好好說話的甜頭。

樂樂一向不愛吃面食，有天他看到婆婆在煮湯圓，覺得一個個白白胖胖的湯圓浮在沸水里特別可愛。他對婆婆說：“奶奶，原來湯圓是這么煮的?。　逼牌艣]好氣地回他：“你說怎么煮？挑三揀四，不吃拉倒。”樂樂被懟得大哭，婆婆被嚇住了，一下明白了自己說話的不妥，她急忙吞吞吐吐地改了口：“樂樂，奶奶的意思是希望你不要挑食，因為營養均衡才能健健康康，奶奶是為你好！”樂樂這才破涕為笑：“原來奶奶是為我好，不是罵我?。∵@才是我的好奶奶！”婆婆摸著樂樂的頭笑了。

可婆婆維持這樣沒多久，又現了原形。周末，小姑子來家里吃飯，我們在飯桌上談論“醫美”的話題，小姑子說她同事開了眼角挺好看的。婆婆看看她，說：“你只能把整張臉都換了，捎帶換個管用點的腦子！”小姑子氣得當場扔了筷子要離桌，我拉著小姑子趕緊幫婆婆解釋：“媽的意思是不贊成做這樣的手術，太危險了。她是擔心你也跟風，才這么說?！逼牌抛灾硖?，低著頭附和道：“你嫂子說得沒錯！”小姑子這才嘟嘟囔囔地又坐下了。

后來，我跟婆婆強調了好好說話的要點，教她說話前先在大腦里想三秒，覺得合適了再說，反話要正說，過于直接的話要緩和地說。

不久，婆婆讓我見識到她的改變。那天，我急著出門要參加一個會議，可配職業裝的那雙高跟鞋卻找不到了。我翻箱倒柜地找，婆婆見我翻了一地的鞋，嘆了一口長氣。我一看這情形，估摸著她要對我開“炮”了，不成想婆婆卻緩和地說：“你平時事情多，東西忘了放哪也是難免的，我來幫你一起找找。”說完，她徑直走向陽臺的鞋柜，幫我找著了鞋。我愣了一會才回過神，嘿，婆婆可算學會好好說話了！

婆婆改變了說話方式，慢慢又和老太太們好上了，一起逛超市，一起跳廣場舞，其樂融融。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七晴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