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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當下的超個人法益旨在保護國家安全和社會秩序,一定程度上侵蝕了個人的權利和自由。從法益自身的發展史審視問題容易陷入各說各話的困境,在更長的歷史范圍內考察問題,是較為合理的解決辦法。中世紀的人文思想對反思當下眾多的理論爭議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因為法律秩序的延續性,將起點定位到中世紀,用歷史的觀點看問題,由神到人具有進步意義,而由人到國家權威則具有爭論。問題的思考原點應是個人權利和自由的保護,在強調此人本理念的基礎上,應審慎使用超個人法益的概念,突出個人權利的保護,將超個人法益還原為個人法益,不能還原的對其進行限縮解釋。
關鍵詞:人本理念;由神到人;法益;個人權利
一、法律秩序的演變:從神到人到國家的演繹路徑
(一)中世紀的法律秩序演變:由神到人
在整個中世紀時期,宗教無處不在。從公元5世紀到13世紀的九百年間,宗教神學在西方社會發揮了維持社會秩序的工具作用,實際上替代了法律文本。教權和王權之間的關系實際上處在動態的交織變化之中。正是由于這種特點的存在,中世紀的刑法具有恣意性、宗教性、身份性和殘酷性。因為宗教的存在,宗教性和殘酷性體現的比較明顯;而由于封建制度的影響,這一階段的刑法并不平等的適用,在身份上進行差別對待。中世紀的法律體系較為復雜,世俗法和教會法相結合,世俗法又可分為封建法、莊園法、城市法、王室法等。但是教會法對于刑法方面的影響最為深刻,在宗教勢力的影響下,中世紀形成了教會刑法,對于異教徒極不容忍,動輒處以重刑,甚至以懲罰異端的名義進行懲處,死刑也被廣泛地適用。因為宗教的影響,對巫術的迫害在中世紀拉開了帷幕。在刑罰措施方面,也極為殘忍,具有水刑、火刑等多種殘酷刑罰。在審判規則方面,較為典型的是神明裁判,將當事人的命運完全交由上帝的旨意來決定,直到1215年,這種方式才被英國教皇英諾森三世在第四次拉特蘭宗教會議上廢除。一言以蔽之,宗教對于法律秩序的影響是全方位的。我們無法否認基督教對于發覺人性價值的作用,上帝這個詞本身并無褒貶之分,然而被教會和王權利用了的上帝某種程度上被迫發揮著負面影響,且這種負面影響從物質生活到人們的內心世界均廣泛存在。
整體而言,整個中世紀人性都是被壓抑的,而后期出現的文藝復興運動之所以被推崇,是因為不僅在科學藝術領域解放了人性,同時也影響了社會的其他方面,對于法律思想方面的影響尤為重要。文藝復興之后,涌現出了許多思想家,提出了影響后世的法律思想,其中洛克提出了分權的觀點,這一思想不僅是古典自然法學在新時期的延續和發展,同時也影響了其后的啟蒙運動以及資產階級革命。在整個中世紀,自然法伴隨著奧古斯丁、格拉提安以及托馬斯·阿奎那三位思想家的影響,與神學的關系經歷了由遠到近再逐漸疏離的過程,這一過程其實就是人的個性由張揚到逐漸泯滅到神性中,再逐漸覺醒的過程。法律秩序也在這一過程中發生演變,刑罰的身份性、宗教性開始被剝離出刑法中,自由主義思想開始蔓延。中世紀后期的一些思想觀念是后來啟蒙運動、資產階級革命的重要思想源泉,這種由神性到人性的覺醒深刻影響了后世的政治社會,也深刻重塑了法律秩序。
(二)后世法律秩序的轉變:由人到國家權威
文藝復興以后的時期是歐洲后世法律制度特征形成的重要階段,在啟蒙運動中,以孟德斯鳩為代表的啟蒙思想家,崇尚理性主義觀念,其思想成了貝卡里亞刑法改革的理論源泉,從而實現犯罪的去魅化,推動犯罪的世俗化。貝卡里亞的思想也奠定了近代刑法的基礎,而同時期的思想家盧梭提出了社會契約論,他的思想在法國大革命中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盧梭的社會契約論以假定的自然狀態為開端,強調人人平等和自由。隨著新的情況的出現,人們以契約的方式將自己的一部分權利讓渡給國家,這種集合體現的是人們的共同意志。盧梭的思想為資產階級大革命提供了理論武器,為政治社會的變革奠定了思想理論基礎。中世紀到近代早期的這一階段是社會發展變化最為劇烈的時期,因為政治體制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導致法律秩序也由原來的由神主宰開始滲入資產階級思想。如果說文藝復興時期僅僅是從神到人的覺醒時期,那么啟蒙運動之后便是人開始掌控社會的時期。由于社會契約論的影響,主權在民、法律至上等法律思想深入人心。這一時期開始出現對于個人和國家的結構劃分的思考,即一切權力屬于人民,政府僅僅是在替人民行使權力,政府行使權力的范圍應限定在一定范圍之內。即使是在君主立憲制的英國,權力結構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國王的權力被逐漸限縮。這里的人并不是指代人治,而是指在社會秩序的演變過程中,權力由封建王權和教權身上逐漸轉移到公民身上。當然這里的公民是籠統概念上的一切公民。從近代早期到晚期的幾百年間,伴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實際上都是公民權利不斷擴大、國家權力逐漸限縮的過程。這個過程存在此消彼長的趨勢,整體而言資本主義發展越完善,對于國家和政府的限制就越多,公民的個人權利保護就越充分,在法律秩序層面體現為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憲法性文件,保障資本主義發展的民商事法律,以及保障人權的刑法。
直到20世紀,由于發生了資本主義危機,出現了福利國家。因為需要對資本主義進行調控,國家的權力在這一過程中被逐漸擴大,國家權威也逐漸增強。這一時期國家對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進行干預,以法律制度的形式進行強化,個人權利某種程度上遭到了削弱,發生了由人到國家的轉變。直到當下,這種趨勢仍然有逐漸加強的傾向,法律秩序在這一過程中也發生了改變,體現在刑法領域尤為明顯,名目繁多的犯罪類型導致犯罪圈不斷擴大,個人的權利和活動空間遭到了侵蝕。這種轉變的本質是原本以公民個人權利為核心的法律秩序開始被國家的安全、社會秩序分割其存在空間,由此導致個人的自由遭到侵蝕。
二、法律秩序所追求的目標及思考原點
由神到人的本質是人性的覺醒和個人權利的發現,而由人到國家的本質則是個人權利和國家安全、社會秩序之間關系的演變。法律秩序作為上層建筑的一部分,深受經濟基礎的影響,每次轉變必然有其社會經濟基礎,同時也包含歷史、文化以及民族等因素。無法對每一個階段的發展特征做出絕對的評價,整體看來由神到人再到國家的發展路徑具有進步性,尤其是剔除了神學的影響后,法律在其自身的軌道上循序漸進的發展。由神到人的轉變積極意義大于消極意義,即使神學本身就帶有教人向善的人文思想,但人性解放的光輝已足以遮蓋神學本身的亮點。需要思考的是由人到國家權威這一轉變是否合理。問題也可以轉換成為個人的自由權利和國家的安全、社會秩序之間哪個更重要。
對于法律秩序的追求目標,脫離不開從秩序本身的角度看問題。法學家認為秩序指的是自然和社會過程中存在的某種程度的一致性、持續性和連貫性。簡單概括說來這種統一的認識認為秩序是一種有序的狀態,法律秩序則是秩序價值的體現。法律秩序為社會主體提供安全保障,為社會關系提供依循的界限和規則,使社會可以據以穩定、繁盛和持續發展。從這個角度來看,法律秩序所追求的目標是提供安全保障進而實現社會的穩定,強調法律的秩序價值并無不妥。問題在于法律不僅僅具有秩序價值,它還具有保障人的權利和自由的功能。問題的思考原點是什么呢?可以從政府和個人的關系的層面來考察此問題。
關于政府的角色,要從秩序的本質上來考慮。秩序從本質上來說起碼有部分功能是管理與控制。在此基礎上從自生秩序中產生出來的社會組織——政府必然也承擔著維護社會秩序的功能,因此其必須發揮控制和管理的職能。但是另一方面,因為政府本身就是產生于個體的規則之中,所以其權力來源及其正當性也來自于人民。因此政府的本質就決定了其必須保護人權,維護人的權利和自由,為人民謀福利和福祉。政府實際上是在自由創造和限制控制之間來回徘徊,當然當政府足夠強大之時,其創造的規范并不一定單純就是為了人們的福利,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管理的方便,甚至有的就是單純出于管理的便利而創制出來,如果政府此時恰巧又在為自身謀私利,那么這種人為設計的秩序的理性就要大打折扣,矛盾也就會產生。由此來看,即使法律秩序追求社會的穩定,在此基礎上政府的權力有擴大的趨勢和依據,但是問題的思考原點仍應回到個人權利的保護上來。帶著這個理念,對于法益問題的理解會有清晰的方向和思考路徑。
三、當下關于超個人法益的爭論
(一)超個人法益存在的問題
盡管超個人法益可以得到理論的承認,但并不代表著這類法益可以被任意使用。法益是一種抽象的概念,而人的行為則是具體的、有形的。行為是無法直接改變價值,價值也不可能被行為直接侵害。因此需要一定的媒介聯結二者才能引起法益侵害,這種媒介就是行為客體。對于抽象法益而言,人的行為的作用只能造成外部的因果變動,而無法對抽象法益造成質變。也就是說,對于具體法益,只要事態符合構成要件的具體描述,就意味著侵害了法益,但是對于抽象法益而言,符合構成要件的描述并不等于侵害法益,而僅是存在侵害法益的危險,二者中間仍存在一段距離。這中間就需要推導關系來具體判斷。如何將抽象法益的價值與行為相聯結?總的而言,從其本質上看,需強調價值的正向性。對于集體法益這種超個人法益來說,社會是個人的集合體,那么社會也必然存在共同的價值認同,即可能體現為一種文化價值觀。刑法同樣是反映文化的核心部分,蘊含了社會的觀念和道德認同。當我們將一種事物界定為超個人法益時,其必須是社會的核心價值,此價值最終取決于國民的法意識。即意識是文化的體現,而法益則是這種意識的價值體現。怎樣判斷這種共同的價值認同呢?應該運用社會相當性的標準來判斷。但是在具體操作上需要運用一些原則來限制,此處不再展開論述。但是問題在于,價值是流動的概念,這種流動性本身就說明抽象概念在判斷上具有不穩定性。納粹的法律制度同樣也是社會共同價值,如何來解釋其就是錯誤的呢?此時需要回歸到上文所說的思考原點,法益是保護個人權利的,凡與此大方向背道而馳,就需要審慎思考其正當性。
正是因為推導關系在行為和價值之間的弱關聯性,我們盡量要避免過度引申個人概念,因為這種解釋有可能曲解人本價值,可能使法益淪為釋義美學的自我滿足。因此在能回避超個人法益的時候,一定要盡量回避,而回避的最好方式,就是將其還原到個人法益上來。
(二)法益問題的思考原點:以個人權利保護為中心
法益理論若要實現其保護功能,必須以明確性為前提,法益概念本身就具有模糊性的缺陷,規范性層面的法益概念的探討至今仍是一大難題。因為概念本身就是以價值來解釋,而價值本身是不確定的,即使將其界定為正向價值,正向價值如何界定仍具有不確定性。正是這種不確定性,使得法益有被拿來濫用的風險。故而在法益問題上應盡量避免超個人法益的使用和擴張。對于現有的超個人法益,也應盡量還原到個人法益上去。如果無法對其進行還原,就要審慎思考其存在的目的和必要性,對其在構成要件等層面進行限縮。以個人權利的保護為原點,始終是法益概念的應有之義。
四、法益人本理念的回歸
(一)突出個人法益的保護,審慎使用超個人法益
在法益保護的問題上,應強調個人法益的保護,審慎使用超個人法益的概念。強調個人權利的保護不代表完全否定超個人法益,在具體的社會發展背景下超個人法益有其存在的必要性。然而法益本身自產生之初,就與個人權利和自由密不可分。自有哲學以來,以個人為思考原點就是希臘哲人、文藝復興運動、啟蒙思想及公民社會思考的原點。就歷史的角度來看,法益概念導入刑法學,原本就是為了防止犯罪概念不當擴張,攔堵非個人概念的宗教教義寫進刑法典,并透過國家權力確保個人自由、維護個人權利,具有自由主義的色彩。在法益這種涉及刑法體系和基本構造的基本理論上,強調人本理念的回歸對當下的人權的保護具有進步意義。越來越多的熱點案例表明,秩序法益等超個人法益已經在經濟刑法等領域蔓延開來,在此背景之下強調法益的優先次序顯得尤為必要。個人是社會和國家存在的前提,個人的權利保護也是刑法的終極目標。而只有當個人法益無法說明時,才能使用超個人法益的概念,這是人本理念的體現,也是刑法保護的應有之義。
(二)超個人法益應與個人法益具有聯結點
正如上文所言,超個人法益得以被承認的前提是其應和個人法益具有聯結點。這種聯結點本質身上是因為超個人法益和個人法益之間具有推導關系。當談論國家安全之時,其背后必然涉及個人的生活安寧和安全保護,個人的價值才是這類法益背后所涵蓋的本質價值。當談論金融秩序之時,如果僅僅涉及國家的管理,且這種管理與個人的福祉之間并無任何聯結點,此時這類法益就存疑。行為和價值之間的聯結在超個人法益的問題上顯得尤為重要。立法者在選擇這種法益之時,也要注重人本理念,切勿單純考慮管理之便。法益之所以是基礎的理論,不是因為其被選擇而具有了保護價值,而是因其原本所具有的價值才被選擇,而這種價值,必得體現出人本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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