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華麗
晚上十點半,月琴擺完地攤剛回到家,美鳳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月琴,我記得你從口罩廠辭職時,廠里給了你兩萬個口罩抵那兩萬塊錢工資,口罩還剩多少啊?”
月琴說:“你大半年不冒泡,一打電話就問口罩,怎么回事啊?”
美鳳笑道:“我有個朋友新開了個食品加工廠,需要口罩,我不就想到你了嘛!”
月琴一下子心花怒放:“那太好了,你們能要多少啊?”
美鳳說:“你還有多少?”
月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說:“擺夜攤時賣了一些,現在大概還有一萬九千來個吧。”
電話那邊,美鳳的聲音興奮起來:“這樣吧,我們多年的朋友了,我給你五塊錢一個,你把貨都給我吧,我明天一早找輛小貨車去拉回來。”
懵懵懂懂放下電話,月琴掐了自己一把,疼,才確定自己沒有做夢。她臉上一下泛起了回光返照似的亮光,迅速在心里算了一下,兩萬個口罩乘以五元就是十萬啊!一萬九千個也有九萬多!天哪,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真砸自己頭上了!有了這筆錢,父親去年生病欠下的兩萬塊錢可就有著落了。剩下的再把家里的正房子修葺一下,偏房一下雨就漏,也得修。有了這筆錢,明年再也不租這樣一年到頭充斥著霉味和趕不盡殺不絕的蚊群的地下室。對了,老公的那件軍大衣,已經穿了十幾年了,也必須馬上換件好的,對,羽絨的!當然,有了這筆錢,以后就可以把孩子帶在身邊。人在他鄉,苦不怕,孩子是心頭肉,天天想得心尖上像貓爪在撓……
男人回來時,月琴的臉蛋洋溢著一層興奮的紅光。聽月琴激動地講述美鳳要花五塊錢一只買他們全部口罩的事,男人先把當天打臨時工掙的錢恭恭敬敬遞到她的手心里,再把她愛吃的抹茶蛋糕塞一塊在她嘴里。看她臉上朵朵云彩更艷麗了,再吞吞吐吐問:“你有沒想過,為什么美鳳突然之間要這么多口罩?”月琴說:“我運氣好啊,她的朋友剛好需要。”“我聽你說過她在做紅酒網銷,只要能把酒賣出去,花樣翻新地打親情牌、友情牌,這次怎么這么好心給你大賺一筆?”月琴愣了一下,是啊,當初她邀自己一起做時,就是因為自己沒法對身邊的人下手,還讓她笑話了一頓。男人趁機把她摟過來,滑動著手機,給她看群里和微博上許多和武漢疫情相關的視頻、照片、各類數據。男人說:“疫情嚴重,已經確定能人傳人,而且有向全國蔓延的趨勢。今天一早,武漢已經封城了。因為專家說了口罩可以有效預防傳染,現在各個藥店的口罩都賣空了……”
月琴的心秤砣般沉了下去,自己的手機用了多年,卡得沒法看新聞,沒想到一個肺炎竟到了如此地步!
“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但你先答應我不生氣。”男人看看月琴的臉色,繼續說,“我們這口罩不能賣!”男人的話音剛落,月琴臉色一變,聲音也沉了:“為什么?我沒偷沒搶,一個愿買,一個愿賣!”
“我剛打了電話回老家,父親說,村里很多人根本買不到口罩。我也問了縣政府的一個同學,他說縣里防護物質極度匱乏,我們那個邊遠小鎮更是連一個口罩都買不到……”
“你到底什么意思?”月琴的心揪住了,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
男人看著月琴突然有些心酸:父親生病把一個好端端的家拖得山窮水盡,月琴跟著他來到這個城市的口罩廠打工,剛干了一年就失業了,然后就只能貼小廣告,做服務員,住在潮濕的地下室,買最廉價的衣服和蔬菜,她這些年跟著自己盡吃苦了。
可他咽了口口水,還是逼著自己說了下去:“我打算把這些口罩運回老家,捐給政府由他們安排發放。”月琴又怒又氣順手拿了包口罩,向男人砸去:“你是傻了吧,你知不知道這筆錢對我們、對我們家意味著什么!”
“我知道,這些年你跟著我受苦了。”男人一邊躲一邊說,“我不會讓你苦一輩子的!我們雖然人在他鄉,可特殊時期我們得先幫助鄉政府和家鄉父老渡過難關啊……”
月琴的眼圈紅了。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窗外的雨滴滴答答下個不停。
第二天一早,當東方的曙光驅散了天空的黑暗時,已經穿戴整齊的月琴告訴男人:“口罩廠正在召回放假和辭職的員工,我今天就回去上班。你去嗎?”
男人一把攬住她,下巴抵在她的頭上說:“好,我把這些口罩先用物流發回老家,然后立即陪你一起去口罩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