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山野說話（四首）

余修霞

如何讓一座山說話

找一塊斜石坡，沒有苔蘚

潔凈，有一張灰床大小

最好還能隱藏在灌木叢之中

草木站立，你慢慢躺下

石頭的紋理隔著衣服傳遞

手和脖子會接住凸起的顆粒

頭發蓋住眼睛，打開耳朵

一座山開始與微風講話

柴胡和黃姜講，蘭草和金銀花講

藤蔓和灰雀講，話題越來越高

虎頭崖柏樹還把話捎到天空

一座山把話講給另一座山

若有一雙生育過孩子的耳朵

更容易聽到山中落英簌簌

最胖的山，能唱一嗓子好歌

唱得夜色翻滾

聽歌的人就像山腳老鴰樹

迎來一樹神鳥的棲落

丟 失

時間倒流，跟山一起玩

我把一座山穿在身上

翻跟斗，一條瀑布回到泉眼

水花旋轉，不可描述

因為丟失，可能發生在山外

一出山，一切都會變

比如，少女時代離山入川

老房子被父親賣給別人

我丟失了一窗子滿滿的群山

橡子天坑石靴子舊水庫

一碰就流汁的婆娘腿漿果

坡的仕女圖，古寺的亮瓦

入夢，仍舊跟我玩耍

閉夢不出，哪里也不去

方向隱匿于小路盡頭

萬物渺茫，山河追隨無形

割黃昏

夕陽在群山打眼

一小縷光就熄滅山頂

萬物本有光，卻難掌控明暗

人有高度，只能伸屈有節

如同，鐮刀割矮割麥人的影子

擁擠的土地被割空了

雜草只剩下麥茬和蟲鳴

不能太快，麥芒會刺破手指

太慢，月亮燉的星星湯都香了

鹽從七月滴落

到了七月，鹽從天上滴落

群山伸出葉子，把它們夾住

每一條山路都為鹽做好準備

就像一個寄居者攤開手掌

等待命運落進八字

鹽是熱的，時間也是熱的

顆粒滾燙，落進窮人的脊背

順著那卑微的骨骼流出

汗水浸漬的日子已經入味

廢棄的煙囪鍍上薄薄的白邊

機遇收走了鹽罐

青年少女把雙手隆起

拼成不規則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