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杖：漢畫像石中的“老年優待證”

文/李 卓

圖1 武器庫畫像石

圖2 鳩杖

漢畫像石是漢代應用于地下墓室、棺槨，地面祠堂、墓闕等喪葬設施的石材建筑構件，是圖像化歷史信息的遺存，是中國古典美術發展的高峰。漢畫像石大概起源于西漢武帝時期，經過幾十年休養生息，社會經濟強盛，厚葬風潮涌動，到東漢靈帝光和七年黃巾起義后，社會動蕩、國勢衰弱，漢畫像石基本衰亡。從西漢晚期到東漢末，畫像石在當時上流社會階層流行了近三百年，是研究當時政治制度、經濟水平、生產能力、戰爭方式、道德信仰等社會關系的重要資料。魯迅先生曾贊嘆：“唯漢人石刻，氣魄深沉雄大。”

山東是全國畫像石發現比較集中的區域，出土漢畫像石的品類極為豐富，是對漢代齊魯地區人們生活和思想特點的生動反映，目前發現并保護的畫像石數量已達數千件，涵蓋線刻、凹面線刻、減地平面線刻、高浮雕、淺浮雕、透雕等六種形式，題材包括遠古神話、歷史故事、現實生活等內容。有一類軍事題材漢畫“武庫圖”獨具特色，圖像中有存放兵器的架子名為“蘭锜”，張衡在《兩京賦》中提道：“武庫禁兵、設在蘭锜。”蘭锜中的兵器按照形制及用途可以分為短兵器、長兵器、拋射兵器和防御兵器四類。其中短兵器有匕首、刀、劍等；長兵器有鉞、戟、矛等；拋射兵器有箭簇、弓、弩等；防御兵器有甲衣、盔甲等。較為少見的一件武器庫畫像石是收藏在一家私立博物館的畫像殘石（圖1），其中一件帶“鳥頭”的“武器”（圖2）值得關注，實際上此件“武器”名為 “鳩杖”。

“鳩杖”顧名思義是在扶手處做成斑鳩鳥形狀的手杖，材質有青銅的、木質的，也有玉質的。由帝王賜予老人使用，又稱“王杖”。斑鳩是河南、河北、山西、山東、安徽一帶常見鳥類。初春時節，山林中發出“咕咕”的叫聲，標志著斑鳩進入了交配期，人們通常把斑鳩稱為布谷鳥。東漢陸璣在《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中記載：“今梁宋之間謂布谷為鴶鵴，一名擊谷，一名桑鳩。”關于鳩杖起源于何時有一種傳說：漢高祖劉邦在楚漢戰爭時，被項羽追擊，劉邦藏于深草中，于是有斑鳩在其上鳴叫，讓人覺得沒人藏匿，項羽就停止了追擊，劉邦得了江山，便視鳩為有靈性的神鳥，故作鳩杖以扶老。但從出土文物和傳世文獻來看，這一說法并不可信，司馬遷在《史記·秦本紀》中記載：“泰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修。女修織玄鳥隕卵，女修吞之生子大業。……大費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實鳥俗氏。”司馬貞注釋：“以仲衍鳥身人言，故為鳥俗氏。”《周禮·夏官·羅氏》中提道：“中春，羅春鳥，獻鳩以養國老，行羽物。”鄭玄注釋：“是時鷹化為鳩，鳩與春鳥，變舊為新，宜以養老，助生氣。”由此可見將鳥作為崇拜對象，自先秦以來就已經存在。

自古以來中華民族就堅守“百善孝為先”的倫理道德，官方也積極采取各種措施，賦予老年人更多的尊嚴，提供更多的便利。其中“鳩杖”就是一種特殊的身份象征，除了作為走路的輔助工具之外，還相當于現代的老年優待證。《續漢書·禮儀志》記載：“仲秋之月，縣道皆案戶比民。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王杖、輔之糜粥，八十九十，禮有加賜，王杖九尺，端以鳩鳥為飾，鳩者不噎之鳥也，欲老人不噎。”由此可見享受這種優待是有年齡限制的，《禮記·王制》中記載：“五十杖于家，六十杖于鄉，七十杖于國，八十杖于朝，九十者天子欲問焉，則就其室。”在當時不管社會地位的高低，只要到了一定的年紀就會受到各個階層的尊重。漢高祖劉邦贈鳩杖于高齡老人，開啟了漢代賜杖禮儀先河，而漢宣帝劉詢則使之成為一種制度，以詔書的形式將這種尊老的措施上升為法律制度，也是中國最古老的養老制度，規定凡是老人到了80 歲 ，皆由朝廷授予王杖，到了漢成帝劉驁時又把年限放寬到70 歲（圖3）。東漢傳承了西漢的制度，東漢明帝劉莊在位期間，倡導“以孝治天下”，甚至要求守衛士兵都要背誦孝經，對禮儀制度非常重視并且親自與東平王劉蒼制定了祭祀天地和祖先的儀式，組織了盛大宴會，凡年滿70歲的老人，無論貴族還是平民均有資格成為皇帝的座上客，同時還贈送酒肉谷米和一柄做工精美的鳩杖。

鳩杖制度具體有什么樣的規定呢？甘肅省武威市纏山村磨嘴子漢墓出土的漢簡《王杖十簡》記載：“年七十受王杖者，比六百石，入宮廷不趨，犯罪耐以上毋二尺告劾，有敢征召侵辱者比大逆不道……年七十以上所尊敬也，非首殺傷人毋告劾，它毋所坐。年八十以上生日久乎？年六十以上毋子男為鰥，女子年六十以上毋子男為寡，賈市毋租……”規定持王杖老人出入官府不必卑躬屈膝，行走馳道，集市上買賣可免稅，辱罵持鳩杖老人者按大逆不道論罪，如毆打持杖老人，會被判斬首，如果贍養老人還可減免賦稅、徭役等，可見對老者的尊敬與重視。在《王杖詔令冊》中還描述了具體的案例：“汝南郡男子王安世坐桀黠，擊鳩杖主，折傷其杖，棄市。南亭郡亭長司馬護坐擅召鳩杖主，系留，棄市。長安東鄉嗇夫田宣坐擊鳩杖主，男子金里告之，棄市。隴西男子張湯坐桀黠，毆擊王杖主，折傷其杖，棄市。亭長二人、鄉嗇二人、白衣民三人皆坐毆辱王杖功，棄市。”

圖3 四川成都出土漢畫像石中的持鳩杖老者

此件武器庫題材的漢畫像石在 “蘭锜”中出現鳩杖，這種題材極為稀少，可以推測這個墓室的主人為70 歲以上的武官。鳩杖作為漢代養老制度的文化象征，有利于培植和諧的社會風氣，具有尊老養老的文化意義，體現了中國人自古以來崇尚的“孝”文化。時至今日，大部分中國人仍以“漢人”自稱，在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即使養老的社會保障制度越來越完善，但縱貫古今的孝道文化和尊老敬老的精神內核始終不應有所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