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瓠樓藝譚·蔡嘉與《金人緘口圖》

文/朱萬章

蔡嘉（1686—1756？）是清代康乾時期山水和人物畫家，兼擅花卉。其傳世作品中，山水最多，人物次之，花卉再次之，而我則最關注其人物畫。其人物畫，有作于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的《折蕙仕女圖》（南通博物苑藏）、雍正四年（1726）的《仕女》（上海朵云軒藏）、雍正五年（1727）的《鍾馗圖》（沈陽故宮博物院藏）和《鍾馗待魔圖》（揚州市博物館藏）、雍正六年（1728）的《松蔭高士圖》（廣東省博物館藏）、雍正七年（1729）的《洛神圖》（沈陽故宮博物院藏）、乾隆二年（1737）的《憩牛圖》（上海博物館藏）、乾隆七年（1742）的《倒騎牛圖》（安徽博物院藏）、乾隆八年（1743）的《人物圖》（大連市文物商店藏）、乾隆十年（1745）的《牧牛圖》（北京市文物商店藏）、乾隆十七年（1752）的《秋亭對話圖》（上海博物館藏）以及無年款的《金人緘口圖》（廣東省博物館藏）、《拈花仕女圖》（上海博物館藏）、《東坡先生像》和《鍾馗圖》（均藏天津博物館）、《竹林仕女圖》（重慶三峽博物館藏）、《采桑圖》（揚州市博物館和南通博物苑藏）①、《仕女》（鎮江市博物館藏）、《雪中送炭圖》（廣州藝術博物院藏）等。這些畫作中，《金人緘口圖》較為特出，不僅是蔡氏畫中罕見的白描之作，更是蔡氏畫中少有的一件歷史人物畫。

《金人緘口圖》以白描手法描繪金人身著長衫，雙手合抱，佇立于蓮花座上。作者題識曰“朱方老民寫”，鈐白文方印“蔡嘉之印”、朱文方印“旅亭”和朱文長方印“朱方”。在畫幅上方有清代畫家汪舸（1701—1770）的題跋，其抄錄《金人銘》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安樂必戒，無行所悔。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勿謂不聞，神將伺人。焰焰不滅，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終為江河。綿綿不絕，或成網羅。毫末不札，將尋斧柯。誠能慎之，福之根也。曰是何傷，禍之門也。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盜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眾人之不可先也，故后之。溫恭慎德，使人慕之，執雌持下，人莫逾之。人皆趨彼，我獨守此。人皆惑之，我獨不徒。內藏我知，不示人技。我雖尊高，人莫我害。江海雖左，長于百川，以其卑也。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戒之哉。”并題識曰：“《金人背銘》，古坂汪舸。”鈐白文方印“客吟翁”。在左側裱邊，有近代書畫家馮超然（1882—1954）于1931 年題邊跋曰：“汪舸，字可舟，又號客吟翁，婺源人，清初流寓揚州，日以詩酒自娛，書法遒勁，直如涪翁之室，性不諧物，偃蹇貧病以卒，著有《崌山人集》。辛未仲冬嵩山居士識于壬午舫。”鈐朱文方印“超然”和朱文長方印“嵩山草堂”。在馮氏題跋的翌年，書畫鑒藏家兼書畫家吳湖帆（1894—1968）在右側裱邊題箋曰：“蔡松原畫《金人緘口圖》真跡逸品，滌舸秘籍，壬申春日屬吳湖帆題眉。”鈐朱文長方印“梅景書屋”和白文方印“吳湖帆印”。“滌舸”為馮超然別號，很顯然，吳湖帆乃應藏畫者馮超然之邀而鑒題。畫幅上，尚有鑒藏印多枚，既有馮超然的朱文方印“壬午舫長物”和“嵩山居士”，也有清代文人李周南（1754—1824）的朱文長方印“洗桐軒”、朱文方印“靜齋”和近代文獻學家金武祥（1841—1924）的朱文長方印“江陰金氏粟香室藏”，另有一方白文方印“筆底煙霞”未詳系何人之印。據此可知，此圖曾經清人汪舸、李周南及近人金武祥、吳湖帆、馮超然等人鑒藏或題跋，流傳有序。

《金人緘口圖》中人物造型并非蔡嘉原創。在山東曲阜周公廟中，便有金人塑像，其造型與蔡嘉所繪相近。在其背后，即鐫刻有《金人銘》，故又稱為《金人背銘》，其始句有“孔子觀周，入后稷之廟。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據《漢書·藝文志》記載，《金人銘》為六篇《黃帝銘》之一，其言“三緘其口”并不是讓人不說話，而是有勸喻世人慎言之意。畫中汪舸抄錄的《金人背銘》，因其所依據的版本不同，個別文字與現在通行的版本略異，但大意不離其宗。無論在什么年代，《金人銘》所暗含的警世之意都有積極的教育意義，故多數書畫家往往將其作為創作的源頭活水，既有激勵世人的良苦用心，亦有自勉之義。明末文人方震孺（1585—1645）就有書于崇禎十一年（1638）的《行書金人銘》（山東省煙臺市博物館藏）行世，而蔡嘉的《金人緘口圖》則以圖像對《金人銘》做了進一步闡釋，與方震孺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金人緘口圖》中金人神態安閑，人物衣紋以高古游絲描和曹衣描混用，曲盡其態，金人內斂而喜怒不形于色的形象躍然紙上。在蔡嘉的傳世作品中，《雪中送炭圖》也是白描人物畫。與《金人緘口圖》的簡潔與古雅相比，《雪中送炭圖》則較為工整與縝密，用筆也更加細膩，作者以近乎漫畫的筆觸將送炭者負重前行而神態自若的形象刻畫得惟妙惟肖，作者并有題詩曰：“風雪漫天斷客行，添花送炭總人情。寒窗呵凍偏拈出，頓覺奇溫筆底出。”其諧趣與意趣并存，與《金人緘口圖》相比，則是另一種意境了。有論者謂其《豆棚閑話圖》“人物須眉，神理具足”②，將其用來考察白描人物畫，似乎亦是切中肯綮的。

清人李玉棻在其《甌缽羅室書畫過目考》稱蔡嘉的《攜琴訪鶴圖》“精微妍麗，頗似耕煙（王翚）”③，近人張珩（1915—1963）在描述其《秋林晚眺圖軸》時說：“畫秋林茅屋，一人負手閑眺，清溪遠山，一舟泊于草際。此圖意境頗佳，當是松原早歲之筆。”④他們都對蔡嘉兼有山水和人物的畫作推許有加，而其白描人物畫因其少作而未能引人關注，因而《金人緘口圖》等作品恰好可填補其闕如。

清 蔡嘉 金人緘口圖 136cm×36.5cm 紙本墨筆 廣東省博物館藏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