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趙無極藝術史地位

陳銘溪

摘要：法籍華裔藝術家趙無極的作品越來越受追捧，2018年創下單個作品在香港拍出5.1億元的記錄。趙無極的創作技法一直在變化，中期形成了“抒情抽象”風格，并被稱為“西方現代抒情抽象派的代表”。1999年，中法兩國政府為趙無極舉辦展覽，法國總統希拉克親自為其題寫序言。趙無極在中法藝術史上具有“大師”級地位，是中國改革開放在藝術文化思想解放上的內在需要，中法兩國友好國際關系不斷客觀升級的需要，促成了趙無極今天的藝術史地位。

關鍵詞：趙無極 ? 藝術 ? 繪畫 ? 藝術史 ? 地位

中圖分類號：J205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20）05-0059-03

趙無極（1921-2013），深受唐宋畫風、林風眠、塞尚、馬蒂斯等影響，與畢加索為鄰，單幅作品拍至5.1億的法籍華裔藝術家，無疑是現代藝術史上的一位重要人物，其藝術成就載入史冊。現有的趙無極研究，主要是對其市場地位、85講學等的研究，關于趙無極藝術史地位的專論還很少，本文就此作一專題探索。

一、趙無極的藝術史

趙無極的藝術成長之路，看似光鮮亮麗，實則漫長痛苦，這個漫長、痛苦的過程，一般人是無法承受和堅持的。趙無極生于北平一個富裕家庭，幼時成長于上海、南通，生活富足，衣食無憂。之后趙無極與家人和祖國的分離是痛苦的，自己家庭的破碎、重組再破碎再重組也是痛苦的，但更多的是他藝術創作中所歷經的痛苦。

（一）藝術風格

馬蒂斯曾說：“你想學畫畫，那就先割掉你的舌頭，因為從此你只能用畫筆來表達”。藝術的創新，很多情況下主要是觀念的創新。一種新觀念的出現，很可能標志著一個新風格、新流派的出現。趙無極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自小學習了東方古典文化，在國立杭州藝專（現中國美術學院）時又汲取了大量的西方藝術，促使在他之后的藝術生涯中，能讓我們非常明晰的看見東方氣韻和西方技法的結合。

趙無極繪畫風格的形成，可分三大階段。第一階段是家族教育熏陶階段。趙家是民國時期大資本家、大地主，始祖趙子禠為宋太祖六世孫。趙無極自幼隨祖父趙紹甫學習書畫。其父趙漢生是一個銀行家，也好繪畫和收藏，甚至曾參加巴拿馬國際畫展并獲獎。趙家書畫收藏頗豐，尤以趙氏宋朝書畫為最，每逢佳節，全家人均要把家中書畫珍藏拿出展示、鑒賞一番。受家族耳聞目染，趙無極無意識中形成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傳承能力。第二階段是系統接受西方繪畫教育的階段。1935年到1948年是趙無極形成自己藝術風格的重要階段。1935年，趙無極進入中國最具創新意識的藝術院校國立杭州藝專，主修油畫。在校期間，在與生俱來的藝術叛逆性格基礎上，趙無極開始主動放棄固有的教學內容和觀念，并在老師林風眠（時任校長）、吳大羽那里得到了幫助和支持。在藝專求學6年后（中途學校遷至重慶），趙無極留校任教。1942年，趙無極于重慶舉辦聯展，林風眠作品同場展出。第三階段是“西方現代抒情抽象”時期。這一時期從趙無極1948年初到法國一直延續到他2013年去世，是其藝術生涯的最重要時期。在這一階段中，趙無極經歷極短暫的具象之后，很快走出迷茫，極速汲取西方各流派技法，走上不斷自我否定，自我創新之路，最終成為“西方現代抒情抽象派代表”。“對你們來說，這是抽象的，可對我來說，這些都是真的”（趙無極語）。趙無極甚至說：“我要是說得出來我就不畫了”。繪畫，成為了趙無極與世界交流的最好語言。

趙無極《雪花飛舞》布面油畫 1955年

（二）藝術主題

一件藝術品需要媒介和觀念的支持，進而形成藝術品的主題，不存在沒有主題，只有表達方式的藝術品，反之亦然。在趙無極看來，主題是沒有任何限制的，城市鄉村桃花源、山林風火雨雪、天空大地銀河宇宙、思想婚姻人生、幸福快樂痛苦，一切皆可入畫。“每幅畫作都是畫家日記的一頁”“我所要做的，就是將自己從世間感知的內容中迸發的情感以繪畫的語言書寫于畫布之上”“我的畫反映著我的經歷”（趙無極語）。趙無極的藝術更強調自身情感的傳達，多把具象的事物加之隱藏，這也是趙無極被認為是抽象派的重要原因。趙無極的作品在后期多為無題，大概在1959年后，作品多以創作的完成日期作為作品的名稱。但是，通過趙無極的自述和趙無極有名稱的作品可知，趙無極的作品主題其實非常簡單，那就是，如果把趙無極近2000幅作品像圖書那樣裝訂成冊，趙無極的作品就是趙無極以繪畫為語言的一本人生日記。

品鑒趙無極的作品，無論有題還是無題，如果不了解趙無極創作時的生活與思想狀況，大概只能憑空猜測和想像了。不過，這也正是趙無極作品魅力之所在。

二、趙無極的藝術貢獻

有貢獻，才有歷史地位。趙無極的藝術貢獻，主要體現為國際藝術交流貢獻、國際教育交流貢獻、國際文化交流貢獻。

趙無極《1985年6月至10月》

布面油畫（三聯畫） 1985年

（一）國際藝術交流貢獻

甲骨文技法（1951-1956），是趙無極有意識，系統性形成自己藝術風格的始發站。在此之前，趙無極雖然致力西方油畫創作，但仍是一種生硬的具象模仿，如《少女像》（1949）、《村落》（1949）、《百合花》（1950），都是具象事物的表達。在此之前，趙無極在法國也開始出名，但只是在版畫創作上出名，并非在他主修的油畫上。1951年，趙無極來到日內瓦，第一次面對面觀看保羅·克利的原作，如同混沌天際靈光乍現。自此，趙無極把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甲骨文、銘鼎文等異化成符號，置入畫面，在法國藝術界以既熟悉又神秘的語言亮相，一炮打響。1951年，這一技法初露端倪，如其《教堂風景》（1951）、《擁抱》（1951）就已故意用模糊的點線作為“元素”裝點畫面，但此時類似甲骨文這樣明顯的“元素”還沒大量出現。甲骨文經典作品主要集中于1954、1955年，有《巴黎天空》（1954）、《淹沒的城市》（1954）、《山村》（1954）、《雪花飛舞》（1955）等。在此類作品中，神秘的甲骨文式符號如天神下凡、天女散花般從上到下、由遠及近，或清晰或模糊地躍動于畫面中，活靈活現。可以說，趙無極的繪畫在異國他鄉有了新的生命。對此風格，當時的法國藝術界給予了高度評價。

如果趙無極僅僅停留在甲骨文階段，那趙無極也只能成為“亞裔克利”，這既不符合趙無極遠渡重洋的目的，也無法滿足趙無極創新的欲望。1957年，趙無極因第一次婚姻破裂，首次來到紐約，他現有的藝術觀念再次受到沖擊，美國如日中天的抽象表現主義被趙無極如饑似渴吸納。從此，甲骨文在趙無極的眼里，不再是“抽象”，也成為了“具象”而被逐漸拋棄。趙無極開始連甲骨文也模糊化，從具象重回意識性，創立極其注重“空間”“多點”并行的整體“抒情抽象”技法。趙無極的抒情抽象技法，是西方油畫技法與中國水墨畫技法的深度融合。趙無極晚年曾言：“誰能了解，我花了多少時間來傾聽、消化塞尚、馬蒂斯，然后再回頭，尋找我們傳統中我認為最美的唐宋繪畫，整整50年工夫”“我的創作源泉在中國，本身骨子里的東西，還是中國人的”，“都是因為巴黎，我才會回到根深的本源”。所以，“人們都服從于一種傳統，我卻服從于兩種傳統”（趙無極語）。

（二）國際教育交流貢獻

1985年，趙無極被母校國立杭州藝專（時稱浙江美術學院）邀請，回國進行為期一個月的講學。該次講學由中國改革開放的內生需要，由中國主動向趙無極發出邀請而成。講學學員共27人，覆蓋中國多所高校的美術骨干教師，后來成為中國美術學院院長的許江、湖北美術學院油畫系主任的魏光慶（作者的授業恩師），都是當時講學班學員。雖然趙無極當時因學員無法一時打破蘇聯格式化的繪畫模式，而對當時現場講學效果并不太為滿意;也雖然趙無極該次講學并沒有直接講授“抽象”藝術，但該次講學仍因趙無極把“自由創作”的藝術觀念吹進了中國而影響深遠。

（三）國際文化交流貢獻

當趙無極第一次把中國的甲骨文等文字符號運用到繪畫領域時，這是趙無極在融匯中西方文化交流上的初始貢獻。趙無極的第二大國際文化交流貢獻是把中國水墨畫的氣韻運用到西方油畫創作當中，創作出具有鮮明中國傳統文化特征的西方油畫作品。當時趙無極的作品，讓中國以外的國家知道了有一個叫趙無極的中國藝術家。趙無極創造了一種趙無極式的繪畫風格，這種技法極大地兼容了東西方文化。

趙無極藝術的國際文化交流貢獻，首先是對于法國的，繼而是對歐洲其它國家、美國、日本、中國等的。其中，作為一名法籍華裔，趙無極對中法兩國文化交流的貢獻毫無疑問是其國際文化交流貢獻中最大的，并且，從中法交流的雙向性來看，趙無極在中法間國際文化交流貢獻中，最大的又是對中國方面的貢獻，“趙無極把抽象藝術帶進中國”（楊詰蒼語）。

趙無極與法國總統希拉克

三、趙無極的藝術地位

（一）中國藝術史地位

在我們中國人的眼中，即使趙無極已是法籍，但我們仍然愿意把他看成是“中國人”而不僅僅是華裔。在中國，趙無極已經代表了一種藝術觀念和風格，更是一張中國名片。他自己即言：“我自己是一個中國畫家”。在改革開放的第二年1979年，趙無極就通過貝聿銘把他的藝術風格帶回中國，為香山飯店現場創作兩幅大型壁畫。前文所言的1985年浙江美院講學，向中國高校吹進了“自由創作”之風。1997年，趙無極隨法國總統希拉克訪華。1999年，中法兩國政府為趙無極舉辦“趙無極繪畫六十年回顧展”，中法領導人親自為展覽題詞。2018年，趙無極作品《1985年6月至10月》在香港拍出5.1億的高價。在中國，趙無極是“融東西方之所長的一座高峰”“旗幟”（許江語），被稱為“大師”，必定是沒任何問題的。

（二）國際藝術史地位

趙無極曾在全世界做過160余場展覽，作品廣泛銷售、收藏于歐美、亞洲各國。在日本，1994年趙無極舉辦展覽，受到天皇接待，并被授予日本天皇繪畫獎，2002年，趙無極當選法蘭西學院藝術院終身院士;2003年，當選法國國家美術協會會員。2006年，希拉克授其法國二級榮譽勛位。世界著名建筑設計大師貝聿銘談到趙無極時說：“趙無極乃當今歐洲藝壇上最偉大的藝術家之一”。趙無極在法國、日本等國的藝術史尤其是在法國藝術史上留下了厚重的一頁。

（三）世界藝術史地位

趙無極是中國、法國等國別藝術史、歐洲藝術史上的“大師”，這是毫無疑問的。不過，趙無極在世界藝術史、人類藝術史上，能不能稱為“之父”級大師，本文認為還是可以商榷的。在世界藝術史上能稱為“之父”者，都是開創一流派的，如表現主義、抽象派、立體派、超寫實主義、行為藝術等。趙無極雖然結合東西方藝術，自成風格，但其技法仍然沒有突破已有的“表現主義”“抽象主義”“抒情抽象”，他本人是在當時以一己之力，最大限度的把東西方文化進行了交融和萃取。在西方，人們一般給趙無極貼上“西方現代抒情抽象派的代表”的標簽。趙無極自己也承認自己是“抒情抽象派”。“抒情抽象派”鼻主一般認為是康定斯基，康定斯基是“現代抽象藝術之父”。所以，下面的評語應該是合適的：“趙既屬中華，又屬法蘭西。他的藝術，吸取了兩國文化的精粹”（希拉克語），“他當然是一個中國藝術家，但我更愿意說他是現代藝術家或國際藝術家……獨一無二、不可復制的趙無極”（趙無極基金會藝術總監揚·亨德根）。

趙無極的成功，得益于其富裕、開放的父輩、祖輩家族，得益于其自身帶有革新性的性格、敏銳的藝術感受力和有效的國際化交際能力。但是，趙無極的成功和影響，更主要得益于中國改革開放在文化藝術思想解放上的內生需求和中法兩國友好國際關系不斷升級的需要。如果不是這些客觀大環境不斷給予趙無極藝術舞臺，趙無極肯定也會成為一個杰出的藝術家，但也僅僅是“把東西方調和在了一起”（牛津大學邁克爾·蘇立文），不會有今天這樣的藝術史地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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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許江.意象與鋒芒——獻給現代藝術大師趙無極先生[N].人民日報，2013-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