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菁
經常有人好奇地問我:醫生如果病了,會自己給自己治療嗎?
講一個多年前的小故事吧。
那陣子,我的身體頻繁出現莫名其妙的問題。某一天,沒有絲毫預兆,我腹腔內的一根血管自己打開了開關。當時我正坐在電腦前看文學論壇的帖子,那熱血噴向腹膜的感覺我把握得清清楚楚。我用了最后的力氣離開書房撲倒在臥室的床上。盡管腹內流淌的血刺激著腹膜神經,讓我幾乎不敢呼吸,但我的腦子還是一刻不停地想著下一步的對策。
也怪,一旦把自己列入病人的行列,那疼痛似乎也成了病人的而不是自己的了。
我鎮定地撥通了醫院的電話。只是,那邊值班醫生的聲音一響起,這邊的我就回到了病人的角色。我說我不行了,肚子里大概有500毫升的出血,我說我馬上過去,讓他們跟手術室聯系。轉過頭,我對嚇得半死的先生說:“不太危險,但必須去醫院。”先生便領了圣旨般,用最快的速度打點好一切,半拖半拽地把我弄到車上,又快速將我送到了醫院。
到科室里一看,我自己先灰了心:值班醫生是輪轉來的,護士是年齡最小的姍姍。我還沒說話,姍姍倒先急出了眼淚。我問值班醫生會不會做B超,她面有難色:“才過來一個多月,還不熟悉。要不我把田大夫叫來?”哈,給“自己人”瞧病,新手醫生這是“壓力山大”了。
看看表,夜里12點,我實在不忍心把忙了一天的同事從睡眠中叫醒。突然我想到,可以把筆記本電腦上的視頻跟B超連上。當時想的是錄下來再看,沒料到我抱著電腦,居然可以直接觀察自己肚子里的出血情況。看著屏幕,我不由得想起同行到南極考察時自己給自己做闌尾炎手術之事,當時覺得挺悲壯,眼下卻是輪到我了。
做了B超,我踏實不少——腹腔內最多不超過500毫升的游離液。
那一晚我想得最多的是,如果我真的需要做手術,找誰做最放心。快天亮時,我終于把操刀者、一助甚至麻醉師都“相”好了。才閉上眼睛,又想到了麻醉,我的心一緊:萬一芬太尼用得多了些,我醒不過來怎么辦?萬一二氧化碳分壓過高腦缺氧,我成了植物人怎么辦?萬一……我越想越怕,越想越覺得有很多事還沒來得及做,甚至拿起手機想著該給誰打個電話說點什么。
事后回想,怎么那么可笑,可那時那刻我一點都笑不出來,還覺得自己思維縝密,臨危不亂呢!
之后幾天我就每天待在醫院,抱著僥幸的心理,想著也許能躲過去。有天晚上跟人聊天,我還嘴硬:“我一定保住我的肚子不讓他們打開。”話才說了幾句,我就知道不妙了……
我到底還是進手術室了——很順利地做了一個小小的手術,任何意外也沒發生。休息了一個周末,我就活蹦亂跳地去上班了,去站在手術臺邊打開別人的肚子……
不過,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連內心里也沒有)對手術前神經質、緊張兮兮的患者嗤之以鼻了。
(水云間? 摘自《北京晚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