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

[舊 居]——給沈路奇

在深山的土坳，他的舊居是家族

竭力想要甩掉的尾翼。這并非

壁虎的絕學。而是夢的騰挪術

為此他父親將毛竹，一種大山

深處的纖維，運往上海工地以搭建

海上迷宮。粘連空氣中的混凝土

讓夢的汁液，涂滿生活的墻壁

嗯，蜘蛛人行走在毛竹腳手架

他們加熱著浸泡在危險砂鍋的勇氣

竹纖維并不能總是承載人類的重量

地心引力的毒害，發生在任何時刻

黑夜是個例外，黑夜守口如瓶

為城市保守悲傷的秘密。舊居遠離

死亡策源地，是否可以逍遙法外？

而他的父親，卻死于一次裝載時

纖維矩陣的坍塌。這些被他父親從小

愛撫的植物，并沒有像家畜一樣

產生豢養的溫情。雪崩般的場景

淹沒了一個家族希望的礁石，童年

被沉溺在沉痛的水庫。當他探出頭

無數安慰的話語，成為一根吸管

從此他無數次地試圖還原那個場景

在他舊居的窗欞，他尊重每個路過的人

當他在成年后進入一個個工地，他盡量

讓自己成為一塊補丁，為那些筷子

找回遠方的主人。讓他們的子女

不再成為同樣的哭泣者。每當高空墜物

喧響在空地，他愿意用箭步作為獻祭

是時候拆掉那些童年記憶的鐘鼓樓

他已經為救贖，奉獻了自己的眼淚、

青春和善意。重新組裝記憶的零部件

他變成積木的巧匠。當無數人涌向

新式的民宿。用一車竹纖維的紙幣

換取在這里過夜的權力。他仍不會貶低

父親曾邁出的腳步。那是永遠的出埃及記

[夢]——給潘燁鑫

現在，連接我們的只有航程。

那天際劃出的白線，涂抹掉

距離炮制的禁區。當彼此的呼吸

再次因血緣變得一致，共同

經歷的死亡，再一次鮮明地

標示著某種主義：將城市的疏離

進行修正，就像空運胰島素。

為這已臃腫的，糖分過量的世代

在困乏中，我在飛機上孕育著夢：

在竹林的綠色部落，曼殊沙華呼吸著

盛夏夜間的磷火。我們在油塔菌

褐色的表象中，采擷著美味的深意。

我們遺忘紅色花蕊中閃耀的字條

當我們回神，試圖用復制的微笑

讓死神忘記親人的臉。他們早已在彼岸

成為戰利品，童年的歡樂登上了祭壇。

當我醒來，我將察覺你的臉化著

憂郁的淡妝。膠原蛋白在凝固。

你變成生之無奈的廊柱。那些你將

刻寫的字，因生活的重而力透紙背。

我無力擦掉：無法像涂抹你孩童時

在我家門上的，淘氣的涂鴉。

我自己制造的廊柱也已經不堪重壓。

像罹患腰椎間盤突出。只有當

共同的親人，再次進入夢中。

才有止痛劑和處方，在深夜的藥鋪飄落。

而我無法建立微信群。在孤獨的世上，

每個夢都離群索居。像那些我們

掛念的亡靈，都在夜空中獨自閃爍

他們都是彼此無法辨認的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