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建平
目見心許、一見鐘情,是理想愛情的最好開端,尚攀的《煙火撲面》中,“我”與蘇小姐便是如此:“我不知蘇小姐心之所想,只覺得這一轉頭的威力太大。目力之所及,光禿禿的樹、斑駁的墻、新修的馬路、馳過的車輛、近處遠處的樓房……一切都是黑白色的,像卓別林的電影,只有蘇小姐是有色彩的,我站在她身旁,也被她映得有了顏色?!辈恢伙A笑之間令人傾心,蘇小姐還是剛從美國留學歸來研究生物工程的碩士,聰明伶俐、高雅理性,“除了喜愛文學和歷史,能講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語外,她也不做作、不羞澀,懂得理解包容他人,對人對事也有一套自己的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道理。”而且只有一次淺嘗輒止的戀愛經驗。這么一個萬里挑一的戀愛對象,“美中不足”的卻是“她不要我愛她,她可以和我談戀愛,但必須是以結婚為目的”,于別人正中下懷的好事,居然讓“我”猶疑退卻了。像張愛玲的《傾城之戀》里一場戰爭成就了一樁姻緣一樣,母親的一場重病,讓“我”和蘇小姐談起了指向婚姻的真正戀愛,完美如天仙的蘇小姐終于降落到凡塵。世俗的戀愛雖然煙火撲面,但有溫馨踏實的人間氣息。
與《煙火撲面》里才子佳人過著云上的日子迥然不同,葉楊莉小說《搭伙》里的祝紅芳和小旭都是貼地而行的底層人物,一個是商場導購員,一個是初中學歷的快遞員,他們相識、同居、懷孕、籌備結婚,甘心搭伴過日子,喜氣洋洋,信心滿滿,因為期望值低,幸福就來得迅猛。
2020 年春天不同尋常,全世界都在抗疫,應景重讀《霍亂時期的愛情》,依舊讓人心情激蕩。船上升起了代表霍亂流行的黃旗,載著一對少年戀人的暮年愛情一路向前,這是一個令人難忘的經典畫面。普通人的愛情沒有阿里沙愛費爾明娜這么持久、這么癡狂,當七十六歲的他無恥地對她說“我為你守身如玉”時,讀者已不再感覺荒唐,因為謊言已經被深情所救贖。愛情越奇崛,寫作者就越冒險,要讓讀者既拍案驚奇,同時又心悅誠服。馬爾克斯算得上小說界的天縱奇才。
《煙火撲面》調子升得很高,降下來就難免突兀。蘇小姐被理想化到驚為天人,終究在婚姻面前現了真身。從神仙眷侶降格為飲食男女,恰恰對應了大多數人的庸常人生?!洞罨铩烽_篇壓著寫,再耐心地慢慢將調子提上來,小說篇幅短小,但為祝紅芳、小旭的愛情設置了一明一暗兩個對比:祝氏姐妹的父母總處在撕扯爭吵中,有情無愛相伴終老;姐姐祝翠芳到上海讀到碩士,改了名字,生命卻并未因此飛揚,一腔柔情所愛無門。
愛是一個及物動詞,沒有人只愛一個概念、愛一個虛空。愛情使人目盲,使人迷狂,不管這感情多深沉或多浮淺,愛的對象是超塵脫俗還是煙火撲面,人們總是把想象投射給對方,所愛者其實都是內心的幻象。像切洋蔥一樣,你可能永遠找不到它的核心,其實重要的,恰恰就是切菜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