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素質教育在你家廚房里

于潔

祖母因為坐骨神經突然癱瘓的那一年，我5歲。在她的床前，她指點我炒青菜、燉蛋、做飯。有一次急著想去掰個玉米焐在飯里，燉蛋的時候我忘記了在調好的蛋里放水，結果燉出來了干硬的一塊東西。嘗一口，咸得不行。她沒有任何指責，而是輕言細語地說：“你可以弄個新花樣出來了。”

她指點著我把這塊干干的黃黃的東西切成薄薄的一片一片，放入大碗中，沖入開水，綴幾片碧綠的蒜葉，放一點點葷油，香氣撲鼻的一碗蛋皮湯讓我笑逐顏開。 “有時候，壞事可以變成好事呢。不用著急的。”她靠在床頭，看我吃得香，就微笑著這樣說。我后來也故意這樣燉蛋，想特意做個蛋皮湯的，卻再也沒有這樣的好滋味。 “別刻意，順其自然才好。”她還是微笑著說。這是我回憶祖母時寫在《她是天空那朵云》里的細節。

如果你認識從前的我，你會懂得現在的我。大家都覺得我做事手腳特別快，也很有條理，忙碌里還能找點悠閑和詩意，那是因為我從小在廚房里接受到的素質教育。

蘇州的陸嬤嬤

祖母曾經帶我到蘇州的陸嬤嬤家做客。她一個人生活在一個小屋子里，窗明幾凈，小桌子小凳子，屋子里簡潔到沒有一樣東西是多余的。打開窗，正對著一棵金黃的銀杏，她說自己的窗口就是一幅畫。

快到飯點，她取出一個小煤油爐子，綠綠的身子，泛著干凈的光澤。小小的鍋子，小小的鏟子，小小的籃子里放著洗凈的菜葉子，小小的碗里3塊精肥相間的肉浸在醬油汁里。

倒油，炒菜，出鍋。她的手腕像在舞蹈一樣舒展，柔韌有張力，屋子里彌散著誘人的香氣。

關了爐火，她細細擦拭爐子表面的油氣，然后端走放在一個靠墻的櫥柜里。暗紅色的桌子上，青菜和肉被擺放在青花瓷碗里，白米飯上幾點黑芝麻，誘惑我就像誘惑冬天里因為風雪餓了幾日的鳥雀。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女人的精致。70多歲的老人，一塵不染的斜襟上別著一枝玉蘭花，日子就跟畫一樣。她和祖母兩個輕言細語，兩個裹過小腳的女人以太極的姿態把窮苦的歲月四兩撥千斤，把粗糙的糠米熬成細粥。

14歲的我學會精打細算

14歲那年暑假，家里重新裝修，那時候流行給水泥地板涂油漆，流行做吊櫥。為了省錢，請的是農村里游蕩在外給人做裝修的3個親戚，略微給點工錢。

管飯的任務落在我身上。父親給我的菜錢少得可憐，第一天吃飯的時候，看得我心驚膽戰，風卷殘云一般，飯和菜的碗底很快朝天。好在他們很快就抹著嘴收手，我歉意地問他們是否吃飽吃好，他們連連點頭，一邊繼續蹲下身給木板打線條。

了解了他們的食量和口味，第二天開始我進行了廚房革命。買菜時菜販子送蔥，我便央求多一點點，雞蛋不算貴，多備一點，這樣一大盤小蔥炒蛋，金黃里點綴著綠意，就像春日的油菜花開一樣，也算一個小葷了;肉很貴，切成細細的絲，多配大蒜葉，在油鍋里炒的時候，香氣彌散，在客廳里做工的他們感嘆著“真香啊”，這樣的葷菜，每個人都夾得到肉絲，不至于像肉片一樣幾筷子就沒了，令人尷尬;蘑菇燉豆腐，出鍋時飄幾片大蒜葉，特別下飯;有時就索性包一頓菜肉大餛飩……

我不知道他們是真的覺得好吃還是從不計較是否好吃，反正每次都是碗底朝天，每次都看得我心驚肉跳，每次都在心里盤算明天該買什么菜品才能突破今天的花色、品種和數量。一個女孩子就在這樣逼仄的日子里像個家庭婦女一樣精打細算，這也是被逼出來的沒辦法的事。

而廚房成為我一天里呆得很久的地方，若是灶臺油膩，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會弄臟;若是瓶瓶罐罐油膩，手上的感覺真是難受。 想起陸嬤嬤的清爽精致，簡潔了當，每次做好飯菜，我都會打掃廚房。把菜端到客廳桌上的時候，回望廚房亮閃閃的灶臺，一種神清氣爽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第一次切黃瓜片的時候，擔心切到自己的手指，切得又慢又粗，涼拌后一點也不入味。于是多次研究練習，終于練出來了向內勾起手指，刀面緊貼指腕，一邊快切一邊向后退指腕的方法，速度之快，瓜片之薄，沒有親眼見到，你無法想象。

發小

記得很多年前，有一次發小請我去她家吃飯，想到她平日里比較隨意的打扮，我保持了警惕的心情，自己買了點魚肉和蔬菜帶過去，若是她做的第一個菜還不錯，我買的這些就送給她以示獎賞;若是第一個菜讓我看不下去，那我就奪了她的領地親自下廚。

這是我第一次去她的家里，把菜拎到她廚房的時候，看到了凌亂的一堆瓶瓶罐罐，不可名狀的抹布，不由得喊一聲：“你出去，我把廚房打掃干凈后你再做菜。” 發小哈哈大笑，坐在客廳的桌子邊上悠閑地喝起茶來。她哪里知道，我從此基本就不去別人家里吃飯了。人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一個廚房都對付不了，怎么對付凌亂如麻的工作種種？

記得當年讀華羅庚的《統籌方法》，泡一杯茶都有省時省力的時間計劃。在廚房里，熱鍋的時候同步洗米加水放入電飯鍋;熱油的時候同步切好生姜絲;等菜熟的時候同步洗切下一個蔬菜……小小廚房是最好的統籌高效的練習場所。

有技巧的勞動是能提升一個人的聰明才智的，從材料的準備，到過程的構思，到遇到困難的琢磨，到完成后的展示，特別能考驗一個人的思維和統籌能力。舉一隅能以三隅反，從廚房到辦公室，是一種素質的全方位展示。

最好的素質教育就在你家廚房里，別說我沒提醒過你如何教育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