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賓



過去十多年間,鄉村之眼陪伴了300多位鄉村影像拍攝者的成長,拍攝了300多部紀錄片,“村民拿起攝像機”也已經成為中國西部鄉村的一個普遍現象。鄉村之眼賦予每一個鄉村拍攝者一份為本土文化作記錄的責任,除了作品創作以外,更強調全面整體地記錄地方性知識和文化以形成地方影像志,從而可以成為后代傳承和社區教育的“文化影像”。
二十年前,正當中國城市的民間獨立影像興起之時,云南省社會科學院的影視人類學家郭凈教授開始了“把攝像機交給村民”的中國鄉村影像實踐,除了在學術領域進行關于“賦權”和“視角”的探索以外,郭教授更以身體力行的行動研究方式直接定義了“鄉村影像”、“村民影像”或者說“社區影像”的最高理想,就是“社區影像為社區利益服務”這也成為很多后輩不斷追求的社區影像的核心價值理念。
這其中就包括鄉村之眼的創建者及其團隊。
鄉村之眼的西部之旅
鄉村之眼,即“鄉村之眼公益影像行動計劃。自2007年起,鄉村之眼攜手多家根植于中國西部鄉村并從事民族文化研究、生態環境保護的機構致力于幫助西部鄉村的農牧民以自己獨特的民族文化視角,用影像記錄自己家鄉的自然生態和文化傳統,以及因面臨現代化和全球化沖擊而變化中的生活方式。經由在地培訓、紀錄片拍攝實踐、在地流動放映和社區互動等多種方式,西部各民族拍攝者透過自己拍攝的紀錄片,重新認識到自身文化和傳統的價值,并思考如何促進保護與發展并存,進而喚起社區行動,構建和諧的在地社區生態與文化系統。
同時,作為獨特的鄉村影像平臺,鄉村之眼利用主流媒體(如電視)、國內外電影節和網絡新媒體等多種傳播手段讓城市人通過這些鄉土紀錄片,了解更真實的鄉村生活,促進相互理解和平等對話,達成文化尊重。經過十多年卓有成效的工作,“鄉村之眼公益影像行動計劃”為云南、青海、四川、廣西等省(自治區)的十多個鄉村社區提供了紀錄影像培訓,同時鼓勵“讓當地人拿起攝像機”的“社區參與式影像”行動,該行動創立初衷除了讓鄉村能從自己的視角來記錄和表達外,更是希望鄉村影像最終能服務于鄉村社區的整體利益和可持續發展。
過去十多年間,鄉村之眼陪伴了300多位鄉村影像拍攝者的成長,拍攝了300多部紀錄片,已成為中國西部鄉村的一個普遍現象。2015年3月,鄉村之眼在山水自然保護中心 支持下獨立注冊成為一個公益機構即“云南鄉村之眼鄉土文化研究中心”,從機構的使命而言,它不僅僅是一個制作影像作品和培養紀錄影像工作者的行動,它更重要的作用,還在于啟發當地骨干和地方群體的自覺,以一種內生的方式來保護自己家鄉的環境和文化傳統;整個團隊和基于鄉村之眼理念的各地鄉村社區學員及地方團體已經組成一個大的鄉村影像網絡,這個網絡最終推動的是一種以影像為工具的從文化自覺到文化自信的反思及行動。
鄉村影像實踐與反思
鄉村影像發展的二十年,也是中國鄉村發生變遷最劇烈的二十年。有數據統計,2000年全國有360萬個村落,2010年是270萬個,現在的自然村只有200萬個左右。節日、民俗、戲曲、音樂、舞蹈、美術、曲藝、雜技、口頭文學、傳統知識、甚至傳統農耕等也隨之消逝……
國家并非無視鄉村的巨大變遷,而是出臺了若干政策,如保護古村落、保護非遺文化乃至目前整體推進的鄉村振興戰略,這些政策對鄉村文化的保護起到一定作用。但是,由于發展不平衡,有些地區鄉村文化的衰落依然很嚴峻,如果不從根本上解決鄉村的“逆鄉土性”的鄉村教育問題,這一趨勢還會進一步加重。尤其在中國西部一些少數民族村落,由于沒有文字,影像在鄉村的文化記錄和傳承方面就有著先天的優勢。隨著工作不斷深入,鄉村之眼也從一個只關注環境議題的影像培訓班,慢慢拓展為關注鄉村文化建設的行動型機構。在這一過程中,鄉村之眼通過專家和村民的共創模式,探索了一些用影像記錄文化變遷并推動社區行動的路徑,這也逐漸地形成了有別于主流紀錄片以創作為導向的一套價值體系。當然,這套價值體系還需要從碎片化的認知到理論化的構建,并且借由更多的社區參與實踐來豐富它,才能最終形成為具備普遍指導意義的“方法”。
在這套價值體系中,比較核心的就是鄉村之眼的培訓班會賦予每一個鄉村拍攝者一份為本土文化作記錄的責任,除了作品創作以外,更強調全面整體地記錄地方性知識和文化以形成地方影像志,從而可以成為后代傳承和社區教育的“文化影像”。
這套價值體系突破了主流對影像作品的常規想象,不再單純只是重復培訓和重復做作品,更多是我們一起和基層伙伴探索“影像如何協作鄉村社區文化建設”。這其中有以下一些核心的思考:
一、鄉村影像價值的多元。
鄉村之眼長期的影像探索更多基于影像作品化的方向,作品化方向對于影像的對外傳播方面有很大的促進作用,局限性就是個人創作所帶來的社區參與度不足,其傳播效果有賴于外部觀眾的反饋。
對于社區來說,作品化方向的影像對于拍攝者個人的成就及閱歷提升更為有效,從文化傳承和社區推動方面來說缺乏一個長期性和系統性。鄉村之眼的專家提出了“社區影像庫”的建設構想,目的就是希望從“文化記錄與文化表達”進階到與社區長遠利益更相關的“地方知識體系的構建”;并且,項目團隊也在此構想上實現了技術層面的突破,開發出了適合作品和素材長期在地儲存的“鄉村之眼盒子”技術方案;再者,通過網絡間的交流互動,長期堅持在地記錄的學員也提出大量的影像素材存儲及應用的需求。如何將這三方面的進展與地方政府在鄉村振興中的相關政策以及來自更多社區成員的觀看及參與需求進行結合,是鄉村之眼項目團隊正在探索的新使命。
二、鄉村影像制作的目的性及影響力。
在有項目支持的培訓以及相關拍攝活動的推動下,能夠堅持影像記錄的成員更多是得益于其影像作品的完成度以及在外部所獲得的認可,但由于新作品的創作方向不清晰以及鄉村之眼地方協調團隊的變更,堅持在社區記錄的更多是將影像記錄轉換為跟個人或小團隊對地方文化記錄的長期興趣或者是與家庭生計緊密結合的成員,這些成員明顯地呈現為牧區和農區兩個地域上分布。
牧區鄉村影像記錄者在業余時間方面相對農區更充裕,并且他們對于影像的記錄和表達有較為強烈的個人傾向和長期興趣,這也決定了牧區的鄉村影像更具作品性和主題傳播功能。而牧區因為地廣人稀,影像與本地觀眾互動也很難體現在具體某個社區或人群。而農區的成員選擇的生計模式更多是基于本村資源的長期經營,一方面他們通過長時間的日常性的記錄對于自身文化傳統有了更深的了解并成為了這個方面的“在地”專家;另一方面,這種特長也讓他們獲得了更多的外部資源或關注,尤其在文化資源的價值轉換方面,如特色深度游、政府非遺支持及特色農產品銷售等等。這些農區的成員通過在文化影像的長時間的積累和摸索,在村寨中的成就感和影響力都得到延展,這個階段如果在影像技術層面和文化呈現形式上再有所提升的話,將對村寨文化的整體記錄和價值創新產生新的意義,也能讓更多村民通過影像分享獲得更多的文化認同感。鄉村之眼的現行項目中,這個方向的探索將集中于村寨文化影像的記錄方式如何借由現階段流行的短視頻平臺推動更多村民的隨手記錄和分享傳播,鄉村之眼的成員將從一個拍攝者的角色逐步提升成為一個組織者或動員者的角色,讓更多的村民能夠參與到文化記錄的“共創”中,最終所有本村拍攝者的作品將會匯集和呈現村寨的文化面貌,提升村寨的文化自信。
三、社區的拍攝者需要進行角色的轉換才能真正長期扎根社區。
拍攝者通過去作者化(不等于無作者化),更強調站在社區觀眾的整體文化體系下的協作者的角色轉換;影像為社區服務或者說影像協作社區核心關鍵還是找到能理解“社區影像”的在地協作者,而這些協作者能夠把影像協作下去,靠的不僅僅只是興趣,更是因為“拍攝”本身能夠不斷地為他們和所在社區創造價值,以及這群人在一起相互激勵和經驗分享所產生的快樂和滿足。只有找到他們之間的共性,才能形成真正的網絡,并使鄉村之眼具備相互交流促進的功能,以及不斷吸納新鮮血液進入的可能。
可以預期的未來
當然,在實際的社區操作層面,要真正推動鄉村實現自主的文化影像的記錄和傳播,是一個復雜的系統工程,因為一個個散落在各地的鄉村拍攝者,無論在精神層面或技術層面,都缺乏長期的能夠支持到他們和關注他們記錄的系統或網絡;另一方面,鄉村之眼也正在從單純的培訓班模式探索轉為面向更為廣袤的鄉村而提供服務和支持的平臺模式。同時,鄉村之眼團隊也加強了從“影像培訓”到“影像協作”的工作方法不斷深入社區的探索。
隨著年輕同事的經驗積累以及更有鄉村社區工作經驗的同事的加入,我們也反思到“影像協作社區”既不是一個技術層面的“一蹴而就”,也不是另辟新徑的開荒造田,它更需要的是我們在前期這十多年的工作基礎上,與仍在堅守和持續記錄的在地伙伴將影像融入到更為廣泛的社區工作中,而不僅僅只是把它作為一個作品創作和信息傳播的工具。
如何利用好國家從精準扶貧到鄉村振興的政策轉型時機,以及滲透到鄉村各個角落的手機互聯網傳媒渠道,成為鄉村影像協作者們面臨的機遇和挑戰;而對于“鄉村之眼”團隊,也需要從技術培訓層面重視人才的培養和社區的“陪伴”,尤其在影像記錄與村寨文化價值創新方面有所突破的幾個示范村寨,更需要更多的交流與探討,以便為更多的鄉村影像的記錄者提供長期的激勵和發展指引。
作者簡介
呂 賓 鄉村之眼執行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