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甲：阿卡文化尋根人

謝文東 申頂芳

一次次的走訪、傳唱、展示與交流，先甲逐漸看到阿卡人的影子，而他也清楚，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往后的日子里，他更多地參加到阿卡文化研究、跨區域交流及學習考察等活動中，也便真正感同身受了解到西雙版納哈尼阿卡文化的現狀，以及恢復與傳承阿卡文化和精神的意義及價值。

阿卡人先甲心里駐著一份古老的慢慢被遺棄而如今卻又想拾起來的夢。

張張照片下，記錄著他十年里匆匆的腳步和身影，也記錄著他追尋阿卡①文化十余年間的絲絲脈絡。

起初，先甲以幫忙的心態，協助西雙版納州勐臘縣哈尼族學會前會長王明生老師做村寨走訪。后來，成為社區伙伴與學會合作項目骨干，主要負責項目在壩落的工作，其間他覺察到阿卡文化的意義，開始借助合作項目的資源和學會的平臺解決壩落村的問題，以及努力學習阿卡文化。

現在，先甲與夢南舍合作成立“夢南舍尋根者社區教育工作室”，希望讓更多的人從不同的角度來了解和認識自己的文化，熱愛自己的社區，讓更多的村民為自己生活的家園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先甲心里的那個夢，越來越摸得見。

泰北阿卡村的那聲“我是誰？”

先甲是云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勐臘縣關累鎮壩落村村民，這里居住著一支古老的哈尼族支系——阿卡。

阿卡主要分布在中國、緬甸、泰國、老撾和越南等國，中國境內主要分布在云南。阿卡文化主要靠口傳。阿卡人信仰“萬物有靈”，在與萬物相處的過程中，他們發展了一套獨特的文化，比如說阿培（可譯為祖先，也可譯為節日）。近年來， 隨著中國社會不斷開放和發展， 西雙版納阿卡人的民族節日也發生了相應的文化變遷。

2009年，勐臘縣的退休教師王明生來到壩落村進行走訪，了解阿卡人的傳統文化現狀，重點了解“滇行達”。阿卡文化中“滇行”指廣場，是村民娛樂和文化傳承必有的場所，在天氣晴朗的夜晚，人們忙完生產工作后，就會聚到“滇行”上，老年人會帶領大家載歌載舞、盡情歡樂，潛移默化中把文化傳授給青年人。而“滇行達”就指在“滇行”場地上開展的活動。

先甲以壩落村民小組長的身份接待了王明生老師，那時，先甲理解的“滇行達”就是廣場舞。根據王老師的要求，先甲幫忙召集了村里幾名老人與王老師進行聊天。先甲說，“當時我什么也沒聽懂，也沒太在意他們的閑聊內容，因為我認為傳統文化應該是老人們的事。”然而，連他自己都很難相信，這一幫，卻再也無法讓他抽身事外。

2010年12月，王明生發起成立了勐臘縣哈尼學會;2011年8月，哈尼學會與社區伙伴達成協議，雙方合作實施“西雙版納州哈尼文化傳承和社區精神營造”項目，申頂芳代表社區伙伴負責管理該項目，壩落被哈尼學會選作其中的一個項目點。先甲參與項目協調工作很積極，后來成為壩落的項目骨干，除了負責壩落的項目工作，還在農閑之余應邀協助學會開展阿卡文化研究工作。先甲說：“開始主要按照會長王明生的要求帶著村里的老人到外村交流，唱唱跳跳，偶爾讓老人們對唱山歌。我認為廣場舞更多就是健身舞，能讓老人開心，那不是更好！”

2011年11月，合作項目組織哈尼學會核心成員和項目點的代表到泰國阿卡社區交流考察，就是這次交流學習，先甲偶遇了與自己的第一次對話。

在泰北一個叫萊掌的阿卡村，村里的貝摩和批瑪（村中傳統文化里的精英）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阿卡人的傳統文化，莊嚴卻也不失樂趣，而當時的先甲卻沒聽懂多少，誤認為講的不是阿卡文化，再三求證，卻讓先甲心生疑惑與愧疚：“我是不是阿卡人，祖先給了我延續族人的責任和義務，我卻從未用心了解過自己的民族，甚至視同陌路，真的如此無知嗎？看看現在的自己，再看看這里異國他鄉的阿卡人，自己不覺得愧對祖先嗎？而長這么大，活著卻不知自己的根在何處，從哪里來？又要哪里去？我是誰？”這些疑惑，讓先甲久久不得心安。

而就在回國的前一天，他們參訪了青萊阿卡博物館，先甲也是第一次看到阿卡人傳統的“滇行達”，那一剎那，他像是被“電”到了！仿佛看到先人的身影，伴隨歌聲歡快得翩翩起舞，傳達著無限美好的情感，喚起了他對阿卡文化的記憶，喚醒了他那顆沉睡的心！

尋根的一小步，又一小步

先甲從泰國回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村里的老人，分享自己的所見所聞，同時也針對性地提出自己的疑惑：“知不知道滇行達？”

老人們很快異口同聲的回答：“知道，小時候還玩過。”

再問：“還有誰會唱會跳？”

剛才那爭先恐后的場面卻突然就靜了下來，沒人敢說自己會唱會跳，更多的人說是忘了。這時，合作項目組織了一場“參與式社區調查”培訓活動，先甲便現學現用，回到村里進行走訪，驚喜地發現村里還有老人會唱會跳，便邀請老人每天傍晚向感興趣的村民傳授，就這樣，村里慢慢有了學唱學跳的中老年人。

先甲也發揮特長，用繪畫來記錄阿卡文化，內容包括阿卡開天辟地的古歌、故事、家譜、傳統社區管理制度、傳統村落布局、歷法等。通過與了解阿卡文化的老人交流，老人講什么，他就畫什么，一開始畫出來的東西，老人不滿意，常常指出錯誤，比如村落的圣井應該在哪兒，寨門應該是怎樣的等等，慢慢地，壩落村阿卡社區文化的脈絡開始有了呈現。

一次次的走訪、傳唱、展示與交流，先甲逐漸看到阿卡人的影子，而他也清楚，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往后的日子里，他更多地參加到阿卡文化研究、跨區域交流及學習考察等活動中，也便真正感同身受了解到西雙版納哈尼阿卡文化的現狀，了解到合作項目所開展的阿卡文化和精神的恢復與傳承的意義及價值，開始理解為何項目中要融入理性思考、文化認同、社會精神和感官了解四個元素，以此推動哈尼社區的文化反思、傳承和教育。

所謂理性思考是在傳承和弘揚傳統文化時，著重傳統哈尼文化和現代主流文化的反思，使社區意識當前面對的問題和根源。所謂文化認同，是指再發現和認識哈尼文化中對自然的歌頌和尊敬，喚醒社區對文化的自豪和認同。所謂社會精神，是指從傳統社區活動中，重新認識當中的內涵，包括道德和行為規范，及與自然和諧相處。所謂感官了解，是指藉社區共同參與到愉悅的文化活動，滿足精神的需求，以喚醒文化的記憶。

一路走來，先甲聽到了對阿卡文化發展的不同聲音，也看到了阿卡社區令人擔擾的問題，便有了更多的思考和自我對話，“阿卡文化還要不要？在壩落村如何要？它的未來在哪里？”

2012年，先甲在村里發起了中青年志愿者服務隊，將阿卡節日拾起來，結合相關儀式和活動組織開展了尊老愛幼教育活動，調動更多村民感受參與到社區發展中來，社區里漸漸有了不一樣的氛圍和秩序。

隨著社區生活漸趨活躍，先甲開始帶著村里老人跨村交流和展示活動，特別是節日期間必會組織老年人去展示“滇行達”。阿卡社區的傳統文化活動，漸漸從“做給別人看”，轉化為阿卡人的自覺行動。

枯根添新芽，或許這是新的開始

事實上，勐臘縣哈尼族阿卡人的文化由于間斷太久，他們的文化記憶在很多方面已經變得很模糊，再加上各種因素的影響，使得先甲想進一步找尋與恢復阿卡文化時，常常會變得有些茫然。

2017年，一籌莫展的先甲跟昆明市呈貢區夢南舍可持續發展服務中心主任申頂芳進行交流時，有了新的啟發：找尋恢復阿卡文化的路其實不光可以像之前一樣跟老人、跟中青年去唱唱跳跳，也可以跟娃娃們去說說畫畫、唱唱跳跳。娃娃是現在與未來的紐帶，同時處于人格與認知形成期，既可以帶動現在的家庭，又可以帶動并影響未來的家庭和社區，這不就是阿卡文化的未來嗎？或許，這是新的開始！

2017年5月，“夢南舍尋根者社區教育工作室”掛牌運行。工作室設在先甲家，每個周末，他召集孩子繪畫和講述阿卡傳統節日、傳說故事。村里的一些人也逐漸加入其中，他們各施所能，帶著孩子們了解自己所處的土地、村莊和文化。就這樣，先甲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群體共同探討、思考和引導阿卡文化的現在和未來。

2018年，夢南舍組織了一次活動，由先甲和米婆兩位老師帶著孩子和家長到昆明、廣州和貴州從江進行交流學習，了解城市文化、地域文化，使孩子和家長們通過了解各種文化的發展脈絡，更多地去思考阿卡文化未來的可持續發展。

在夢南舍協調下，先甲帶著村民又先后參加了地方知識與鄉村建設論壇、西雙版納景洪嘎灑交流會等。先甲知道，阿卡文化的尋找與發展，背后是所有阿卡人的共同努力。

傳統的哈尼阿卡文化相信“萬物有靈”，追崇“人與自我、人與人，人與自然，阿卡支系間”的和諧，先甲及所有阿卡人正是以此為理念，堅定地推動著阿卡文化的傳承與可持續發展。

（本文內容參考先甲《尋根者》《西雙版納哈尼族阿卡人文化與社區可持續發展》等文章。特此致謝！）

注釋

①阿卡是哈尼族的一個支系的自稱

作者簡介

謝文東 夢南舍可持續發展服務中心部門負責人

申頂芳 昆明市呈貢區夢南舍可持續發展服務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