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畫家陳丹青在其視頻節目《局部》中,介紹了意大利錫耶納階梯醫院中的壁畫。在現代醫學尚未萌芽的15 世紀,階梯醫院里的病人一抬眼就能看到醫院墻壁、穹頂上那一幅接一幅光輝美麗的大壁畫,在愛與美中得到撫慰。“醫道,即是人道。階梯醫院的人道,部分在醫生那里,部分就是墻上的壁畫。”陳丹青說。
雖然在現代醫院中看壁畫已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在疾病與人類相伴相生的漫長歷史中,藝術卻從不曾缺席。
除夕夜,電視里節目播放著,但詩人王久辛卻一點也看不下去。他心情郁悶地盯著手機,翻看那些關于疫情的消息。突然間,在朋友圈里,他看到了幾張照片,那是解放軍醫療隊飛赴武漢的情景。那一刻,他感動得熱淚盈眶。
12 點鐘聲敲響,電視里演了什么王久辛已全然不覺,他一直沉浸在回憶和對飛赴武漢的戰士的想象中。內心的感動讓他再也坐不住了,他躲到書房,寫下了這些句子:“平時,他們隱匿在遼闊的國土/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當冠狀病毒猖獗,蔓延/隨時可能大面積感染/要奪走千萬人性命的危機時刻/他們來了,如脫兔般箭射而出……”整首詩寫完后,他鄭重地寫上了詩的題目——《這些高尚的人》。
凌晨3 點半,王久辛把這首詩發到朋友圈。令他沒想到的是,當晚就有上百人點贊。很快,新華社、網易、搜狐等媒體報道轉發,這首詩引起廣泛的共鳴。
“當疫情突然發生時,詩歌是最能在第一時間發聲的文學藝術形式。因為詩歌寫作是個體化的,它能表達人的思想情感中最真摯、濃烈、激越的情感,能表達出人與人之間的熱愛和悲憫。”王久辛說。
曾以一首《野狼disco》走紅的說唱歌手寶石Gem回憶,在疫情發生后,央視春晚和元宵晚會總導演楊東升第一時間打來電話,并建議千頭萬緒、有一肚子話想說的他從古詩詞里尋找靈感。于是,岳飛的《滿江紅》、文天祥的《過零丁洋》、林則徐的《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詩經·秦風·無衣》的詞句出現在了這首名為《出征》歌曲中。
“怒發沖冠憑闌處/瀟瀟雨歇出征夜/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我魂不滅/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長江水不可斷絕/衛我同胞萬萬千……”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身襲白衣問自己/是否能懸壺濟世/我念著先輩的意志/救死扶傷的義士/留取丹心照汗青/那是我民族的氣質……”
“聽著歌曲,就想到暗夜里無數的白衣天使和戎裝戰士集結出發,從千里之遙奔赴生命的戰場,瞬間民族大義激蕩回旋在每一次心跳間!”不少網友聽到這首歌曲感動不已、熱血沸騰,連說這是最燃的“說唱”。
而在疫情期間,無論是日本捐贈物資上寫的“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等詩句,還是日本松山芭蕾舞團的成員演唱《義勇軍進行曲》并高喊“武漢加油!中國加油!”的視頻,都令人們感到暖心和感動。由此可見,語言、音樂等藝術所帶來的精神力量是巨大的,藝術能夠傳遞超越國籍的愛,給人們帶來鼓舞和慰藉。
藝術作品可以展現疫情中人性的溫暖,也可以起到記錄與反思歷史的作用。
“從某種意義上說,藝術史也可以被看作是人類史。我們可以通過不同時期的藝術作品來研究、回溯或體驗歷史事件。”中央美術學院設計學院教授費俊說。
比如,14 世紀中葉歐洲暴發的黑死病在中世紀的繪畫、文學等藝術作品中都有廣泛的表現,老彼得·勃魯蓋爾于1562 年繪制的油畫《死亡的勝利》,通過充滿死亡氣息的場景和具有象征意味的行進的骷髏等形象,記錄了這次讓人類歷史陷入絕望的黑死病瘟疫。
文藝復興、巴洛克時期誕生了無數瑰麗的藝術寶藏,但若轉換視角,便會發現這整個藝術故事都籠罩在瘟疫的陰影之下。一些偉大的藝術家,包括米開朗基羅、倫勃朗、漢斯·霍爾拜因和提香都在創作的同時,與瘟疫作著斗爭。

老勃魯蓋爾《死亡的勝利》(圖/《中國科學報》)
“這些表現災難的藝術作品一方面幫助我們理解歷史和自我警醒,另一方面也讓人們看到藝術對于災難中人性光芒的贊頌。”費俊說。
在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教授邵亦楊看來,很多真正能流傳于世的經典藝術作品,不僅能體現出人類共同的情感和人文關懷,還能啟迪人們對疾病進行反思。
比如,在基督教絕對統治的時代,老勃魯蓋爾的《死亡的勝利》諷刺了教會面對瘟疫的無能為力,揭示出現實世界的問題是真正的危機源頭;意大利藝術家丁托列托在1549 年創作的《圣洛克治愈瘟疫病人》,描繪了人們在為應對鼠疫而建造的隔離醫院中的情景,令人們看到在死亡面前肉體是如此脆弱,相互關愛才是生存之道。
2003 年4 月29 日,在非典疫情的關鍵時候,藝術家徐冰把北京街頭的空氣封存在一個玻璃瓶里。它看上去輕盈、易碎而又危險,像是一個醫用輸液瓶,又像是一個傳遞信息的漂流瓶。
“面對疫情,個人和社會都應該作出深刻反省,回顧歷史是一種很好的方式。徐冰的作品就是藝術家邀請觀眾進行反省的一次機會。然而不到20 年,相似的情況又出現了。歷史如何不再重演,這是值得我們好好反思的問題。”邵亦楊說。
在邵亦楊看來,疫情中的藝術作品可以提出問題,也可以歌頌美好,但這種歌頌必須要找到真正能感動人的精神內核,否則就會變成用廉價而膚淺的歌頌“消費”疫情。

徐冰《空氣的記憶》(圖/《中國科學報》)
比如,此次疫情暴發后,就有大批醫療專家和醫護人員的畫像被創作出來,畫作良莠不齊,在邵亦楊看來,“這是對英雄的神化和偶像崇拜,毫無現代意義,是一種創作上的惰性”。“藝術家應該思考如何用作品表達他們敢于說真話、治病救人的精神內核,而不是僅僅畫出他們的形象就可以了。然而,我們已經習慣于用英雄形象去創作宣傳性的作品,這樣的導向和習慣,讓我們很難有好的藝術作品出現并保留下來。”
隨著與科技融合程度的加強,藝術也能在與疫情相關的社會創新領域找到新的發展空間。“藝術家可以將創意能力、技術能力與社會問題結合起來,尋求具有社會價值的創新型解決方案。”費俊介紹說,最近在中央美術學院發起的“藝術戰‘疫’行動”中,既有大量致敬醫務工作者、傳遞溫情和信念的藝術作品,也有不少針對疫情的創新設計方案,比如“可根據個人特征調節佩戴方式的新型口罩設計”“可以自動消毒的公共交通工具”“可以模塊化的城市應急救援系統”“可以探測病毒和細菌并具有消毒功能的智能手環”等。
“這些方案的創想、研發以及實施,對于我們在公共衛生領域的創新是非常有益的,相信在疫情過后,會有一批有價值的方案成為真正的產品或服務。藝術,也能為未來的公共衛生防控提供更好的支持。”費俊說。(據《中國科學報》、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