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 詩性 情懷
——讀李勁堃的中國畫

◆李熙斌（成都）

李勁堃先生的《唐風宋月》，讓我心中油然產生似夢似幻的感覺。其所營造的畫面意境，呈現一種穿越時空、富有詩意、濃郁情感之美，與坤卦的“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之意契合。特別是表現自己的情懷層面的內涵非常豐富，彰顯了對中國畫的筆墨和意境的堅持不懈的追求。

20世紀至今的中國畫壇，強調筆墨當隨時代，強調別開新境，強調個人風格風貌的凸顯。李勁堃先生幾近固執地致力于筆墨的錘煉，重視對傳統文脈的繼承和延續，他從傳統入手，對古人筆法、墨法、皴法等進行全面的臨習，博采眾長。他既能臨摹古跡，落筆亂真，也善于自出機杼，旁若無人；既能融會中西于一體，從傳統中走出來，去面對南粵自然，賦予傳統以內在新生命，又能面向新時代，以深厚傳統底蘊，展現當代人的審美觀念，是一位思接千載、追隨時代的嶺南畫派大家中之杰出代表。李勁堃的父親——嶺南畫派山水畫家李國華對他少年時影響最大。父親幾十年如一日在畫案前畫，像工匠一樣每天辛勤勞作。父親也不跟兒子講怎樣去畫，兒子近距離耳濡目染，跟隨父親畫了很長一段時間，但覺得沒有自己滿意的畫。李勁堃先生在研究生階段，師從于山水名家黎雄才、陳金章和梁世雄諸先生，聆聽恩師教誨，直接感受到他們怎樣繪畫，去研究、探索、創造一種繪畫樣式。特別是他們示范繪畫，給他展示自己的得意之作，讓李勁堃懂得畫家一輩子從事繪畫，從開始到成熟，再到張揚個性、無拘無束、至善臻美的自由境界的全過程，構成一個漸進的自我藝術軌跡。

李勁堃1987年畢業于廣州美術學院中國畫系山水畫專業研究生班并留校任教，先后任職中國畫系副主任、美院教務處處長，現任職中國美協副主席、廣東省文聯兼職主席、廣東省美協主席、廣東畫院院長、廣州美術學院院長。李勁堃矢志不渝地探索山水畫藝術，憑藉高水平作品入選國家級的美展并獲獎。例如先后入選第八屆、第九屆全國美展的作品分別是《幻想》和《淡淡花雨撲面來》《良宵》，尤其是他的成名作《大漠之暮》于1989年榮獲第七屆全國美展的銅獎。這幅作品展現的是一幅典型的西北景觀：低矮的褐黃色土地伸向遠方，土地貧瘠，無草無木，歲月的雨水沖刷的溝壑構成山體的輪廓，天地間渾然一體，畫家展現的是對蒼茫歷史感的個人認知。

今年6月下旬，廣州嘉冠美術館主辦了“道履山河——李勁堃作品展“，展出了38件精品，有《長征詩意》《秋色》《賣炭翁圖卷》等以及到雁蕩山、峨眉山、太行山及貴州等地的寫生力作。李勁堃的這些作品，所表現的傾向和感覺，給觀者的印象是保留了早年中西結合的形式追求，而對傳統深入更加明顯的趨勢。這是由于他在創作時，不經意間把嶺南畫派的高劍父、黎雄才等大師先賢的“折衷中西”方式發揚光大，把傳統山水畫進入新形式山水畫樣式中，表面的感情與對象相吻合，傾向于新的樣式以及表現內心方面的探索，把上世紀嶺南畫派從藝術樣式、筆墨表現中尋找對象的精神內核過渡到反映畫家自身內心世界，體現時代的精神。李勁堃的山水畫近作，以改變傳統審美習慣、拓展審美領域為基點，對傳統的筆墨技法技巧進行現代演繹，從筆墨特性的張力與敏感中，彰顯了歷史的擔當，時空的擔當，時代精神的擔當。他廣泛吸收外國文化養分，對中國山水畫的改革作了大膽的有成效的嘗試，讓自然界的生靈通過作品與觀者溝通，在傳統與現代、具象與抽象、再現與表現之間，將筆墨變為一種對時空的歷史言說的記憶或符號，實現了超越時空的夢幻營造，呈現了嶺南都市人心中所向往的蓬萊之境，也是一種寧靜心靈的詩意歸宿之境。今天的中國畫應該說是昨天中國畫演繹的現代形式，創新與繼承共存互融。縱觀中國畫的歷史本身，就是不斷地認識與表現、傳承與創造、超越與發展的歷史。當今的山水畫創作，隨著思想解放的深入，正跨入藝術的新世紀，過去的傳統觀念，日益被現代化的追求逐漸消解。李勁堃作為嶺南畫派當代杰出畫家的領軍人物，對于自己的筆墨，他有著自信心和使命感，用筆去表現自然界生動活潑的形象，用水墨去表現自己稟賦學養的功力，結合時代精神體現在畫面結構里，開辟屬于自己的藝術天地，而不是從外表去模仿古人所創造的筆墨樣式。

藝術創作中，發現與創造最為本質。發現生活美的閃光之處，并以新的形式給以表現，需要藝術家長期的苦修和靈感的頓悟。李勁堃為探求東西方藝術相互碰撞、交合通融，到歐洲多個國家去寫生，創作了《歐洲寫生印象》系列山水畫。觀賞他的畫作，不論是紙本重彩，還是絹本重彩，對作品的創作認真嚴謹，強調自己個性的發揮，更具現代性。作為山水畫，他強調骨法、結構、書法入畫，筆墨精湛，章法嚴密，神完氣足。畫面墨彩縱橫，依勢或勾或皴，或點或染。山峰、石崖、樹木、瀑布、樓宇、教堂、人群等構成的畫面，有的突出在前景，有的突出在中景；有的云朵置放在遠景，有的穿插在中景；云山飄忽，博大無際。如《歐洲寫生印象之一》《歐洲寫生印象之六》中，歐式建筑在畫面占三分之二以上。畫中遍布的哥特式風格的建筑物，仿佛是被美女之吻突然喚醒的城堡。人流如過江之鯽，涌向城市中心區，展現著城市的繁榮。這些城市則在人們遺忘的角落里，依然保持著千年的模樣，好似中世紀的睡美人。當今世界已經滄海桑田，而她卻依然美麗如昔。《歐洲寫生印象之三》中林立的樹木青翠，生機盎然，蔥蘢中掩蓋著林外清晰明亮的白色屋檐，這些建筑物以白色為主，式樣古拙，在白墻氛圍中不時透出爛漫的花叢，林海云濤中一個行人在林中徘徊張望，似乎要尋覓一條甬道蜿蜒而上，漸行漸遠，昭示延展到了歷史記憶的深處。他所營造的畫面，沒有名山，沒有大川，都是樹木、山體、屋宇、教堂、行人、人群……卻有名山大川之魂魄；沒有小橋流水，卻有小橋流水之詩意。瀏覽他的《歐洲寫生印象》系列山水畫，沒有去迎合那種“可觀、可游、可居”的傳統審美，卻讓觀者仿佛到了歐洲一游，有一種亦真亦夢亦幻之感。

中國繪畫追求點、線、面在畫中的韻律節奏，布局靈活，不受時空限制，把不同時空的事物或者不同時間發生的故事表現于同一畫面中，十分自然和諧，使之更具美學韻味。李勁堃在作品中，常常將傳統“骨法用筆”的線造型化點與面的構成，把作為趣味本體富于意蘊的“筆墨”程式，返回到單純的水墨、彩墨渲染，以塊面構成新的視覺效果。他尤其擅長描繪樹木蔥郁的南方丘陵。這類作品有《夏雨初晴》《春雨帶雨痕》等尺幅較小的作品。畫面描繪山體、溪流、煙嵐、樹木、流水等。這些山水畫常常攝取了山川整體某個局部，畫面的上下左右卻僅僅截取了山體的部分，只在畫面上部較小部位描繪遠山與天空，暗示主體景物是整個山川。李勁堃喜愛漢唐的輝煌畫風，這與他在廣州美院讀研時研習唐宋時期的繪畫有關，這種充滿歷史感的繪畫風格，被長期地、廣泛地應用于一系列畫作中，包括《晚鐘》《唐風宋月》系列，《千年結》則是《唐風宋月》的變體。

我特別贊賞李勁堃先生的《唐風宋月》。它可謂尺幅巨大，意境宏闊，理念新穎，涵載著傳統美感。畫面運用“三連”構圖方式，以豎構圖為主，畫面的時空關系穿越交錯。觀賞中讓你感受到有一種“滿船空載月明歸”的空靈，心靈有云卷云舒的自在，是一顆緣情尚質的靈魂，仿佛讓觀者進入到“唐時和風宋時月”的詩意童話王國：密密匝匝的樹干時隱時現，枝椏橫生，影影綽綽，像是浸泡在暗室的負片，顯影著古老樹叢的前世今生；月光束透過茂密的枝椏，月色朦朧，枝椏如貌美姑娘纖柔的指尖，挽扶著晶瑩的月光，甘露紛落，滿地琶音；林中陣風颯颯，纖細撲面，低吟著醉癡的旋律，使觀者猶如置身古籍的扉頁，把唐詩宋詞遙遠地傾聽，遐想悠遠歷史的聲息。這三幅畫既能獨立，又能連結，形成一個整體，真是一幅繽紛斑斕的立體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