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雨薇(中山大學)
王維
文學家,畫家,書法家,音樂家,顏值派偶像
不滿別人在考試前走關系,于是自己在科舉前找了長安最大的關系戶,一舉奪魁
妻子去世后,沒有寫過一篇悲悼的詩文,卻獨居三十年未再娶
大漠的夕陽像一幅畫
大漠黃沙蔽日,萬里白云卷作雪飛,從祁山一路連綿的胡雁成行,一點點沒入無邊的天際。
守關的將士正欲打馬回營,身下的瘦馬卻忽然嘶鳴著不再前去。
他張開困倦的眼,這才見到沙海之間,一個瘦削的青年正背對著他,靜靜地望著天邊,身形似與那片黃沙融成了一幅靜謐的畫。
將士忍不住出聲提醒: “夕陽快下山了,早些回去吧?!?/p>
可青年依舊悵望著遠處,面容安靜恬和,他伸手指向遠方:“你看那處景象,大漠與孤煙,長河與落日,像不像一卷蒼茫的畫?”
從未觀察過這些的將士開始凝神打量夕陽落山之景,半晌后才驚嘆起來: “您不說我還沒發現,仔細一看,真的是這么一回事。”
青年點頭微笑,然后起身縱馬離去,沙塵卷上衣袍與皂靴,漸漸沒入風埃。似雪的白沙間,將士只聽他悠揚而蒼遠的聲音吟道:
使至塞上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廷。
征蓮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芙連候騎,都護在燕然。
那時他們還不知道,這首詩將名垂青史;詩人也從未想過,他的一生將如這詩中的征蓬,隨緣而棲。
長安城中一少年
如果能將人的一生劃為很多個階段,那么王維最春風得意的,便是少年時期。
如果古代也有追星族的話,王維便是那時最受追捧的明星。十五歲的王維一襲鮮衣踏入長安城,便如春花般綻開盛唐最初的風流,名動長安。上至王公貴胄,下至江湖布衣,無人不曉他的詩;他出現在何處,何處便有如珠玉生光輝。
詩畫雙絕、音書兩通的少年天才本就是一段傳奇,更何況他還有一副姣好的面容:妙年潔白,風姿郁美;秋水芙蕖,倚風自笑。這樣的容貌,唐代詩人中再無二人。
相傳王維科舉赴闕,卻在途中聽聞第一名已內定,年少心高的他便攜一支琵琶,在歌伶的擁簇下,于九公主府邸促弦彈奏了一曲《郁輪袍》。心性高傲的九公主被衷切的音弦觸動,舉步走出重帷,當即為王維的風姿與文采傾倒。
于是這個在當世受人景仰、手握權勢的九公主從此成了王維最大的粉絲,她極力向眾人薦舉王維,為他奔走宣揚,王維也如愿在那年一舉高中,奪得魁酋。
這樣會寫詩,會畫畫,會音樂,會書法,好容顏的少年王維,還有一份清貴顯赫的身世。
他出身于與王績、王勃等大家同宗的煊赫名門,繼承了魏晉王謝之家俊逸的風骨。對比同時代困頓潦倒的詩人,王維無須為生計發愁,有大把的時間,浸染文墨的清香。
于是在那個風吹柳花的長安街上,年輕的詩人縱馬高歌,鮮衣過京華,去飲那盛著琥珀光的美酒:
少年行·其一
新豐英酒斗十千,成陽游俠多少年。
相連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
詩中的恩仇快意,自在無憂,是獨屬于少年王維的俠氣。或許也只有長安城中的無憂少年,才能恣意將這樣輕放的豪情傾注歌吟。
想邀明月清風做鄰家
公元729年,年近三十的王維已不再如少年時。
少年時他聲名如鵲起,扶搖青云,但在宦海風波之中,曾經的榮光都漸漸離他遠去。
做了幾年掌管宮中音樂的太樂丞后,王維被貶去了濟州,做一個管理糧倉的小官。蹉跎四年后遇到大赦天下,好不容易走馬回京,被提攜做了諫官,卻又逢張九齡被降職,所有得到張九齡提拔的人皆受牽連。
于是在那個蒼涼的黃昏,他收點好行囊,隨著一道圣旨遠赴邊疆,在冷落寂寞的河西走廊,提筆寫下那句千古流傳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只是不同于經歷謫貶后郁郁寡歡的文人,被放逐天涯的王維從不抱怨。既然流落江湖,那就看黃花川與青溪的釣魚人;既然遠至塞上,那就遠望歸雁與隴上的昏煙。
那一年的黃沙白雪滌盡他心中最后一絲世俗樊籬,所有塵網與牢籠都在蒼穹沙埃間消散。他開始思索,既然人世無奈,命途多舛,那么何不隱居山中,閑云野鶴?
于是他在輞川置了一處房舍,這處房舍周圍沒有車馬的喧嘩,只有“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的清閑,以及“流水如育意,幕禽相與還”的恬淡。
繁華事散逐香塵,盛唐的風流過后,當年風流俊賞的少年,終于找到另一種逍遙。
他半官半隱,修禪宗寫畫理,四十余歲的王維開始懂得母親給自己起名的意韻,那些水月鏡花鑄就的浮塵擾擾,終會化為鏡中影夢里花。
孤蓬一樣的浮世中,他也將自己淡成了一縷輕煙。
我與盛唐同歸去
盛極終會走向衰亡。
那是自居易《長恨歌》中驚破霓裳羽衣曲的漁陽稗鼓,安祿山一支鐵騎踏破長安,攪碎了那個壯闊風流的盛唐之夢。 驕橫野蠻的安祿山也愛慕王維的才名,強要他為官,王維不從,于是被拘入獄。他在獄中望著滿目瘡痍的河山,揮袖寫了一首詩,詩中有兩句是“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僚何日更朝天”。他還是有當年少年任俠之氣的風骨,無人能使他屈折。
待到安史之亂平息后,滿目河山已然破敗,白發蒼蒼的王維獲赦幸免。盛唐氣象盡皆散去,昔日的文人再次聚酋,賈至、岑參、杜甫……那些后世赫赫有名的詩人一起,吟詩弄詞,每個人都寫下一首《早朝大明宮》,這是歷史上最著名的唱和之一,群彥云集,文采斐然。
王維在這次唱和中也留下一首詩。
和賈舍人旱朝大明官之作
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云襄。
九天闖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晃旋。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到風也頭。
詩中的唐朝氣度依舊恢宏,仿佛叉回到了那個氣象恢弘的時期。這是他最后一次吟詠那個壯闊的王朝。
詩畢,王維扔下筆,毅然離開長安,猶如十五歲時他只身赴長安,眉間盡是凌銳意氣,怎樣都不回頭。
他一向如此,只隨心而歌,不問前路,也不悔過往。少年時求青云直上,他便一支琵琶,一曲《郁輪袍》,至九公主府邸求一道功名;青年時被貶去邊疆,他便一騎絕塵,大漠孤煙,賞盡窮秋塞草。
后來明明可以選擇仕途,可他看著白云與芳草,深柳與松風,竟徑自攜著一把琴半官半隱,與明月清風為伴。
這個有太多遺憾的人間,來去與聚散皆不由人,他只愿做那棵蓬草,隨風而去,與云將息,無憂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