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凱
劉禹錫&柳宗元
大族子弟劉禹錫,中山靖王之后,被貶卻只能住陋室
萬年老幺柳宗元,合稱永遠排在后面: “韓柳”“劉柳”“王孟韋柳”
真正的難兄難弟,同時被貶同時起復再被貶,為官幾十年,二十年都在沉沉沉沉沉沉
初識:春風得意馬蹄疾
故事得從貞元九年說起。這一年,劉禹錫、柳宗元,這兩個日后在文壇上響當當的人物都中了進士,好好體會了一把曲江宴飲、雁塔題名的滋味。有句話說得好,優秀的人總會相互吸引。在一群進士里,偏偏就劉禹錫和柳宗元對上了眼。
“不知劉兄貴庚?小弟年方二十。”
“柳賢弟客氣,我虛長賢弟一歲,今年已經二十有一了。”
這哥倆正是少年得意時,用“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形容他倆也沒錯了。也該這兩人得意,你瞧,寫“蔥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的白居易不也是在二十七歲時才中的進士嗎?也不知后來劉禹錫和白居易聊天飲酒時有沒有不時膈應白居易一句: “老白啊,聽說你是十七人中最少年?”
劉禹錫和白居易的交情都是后話了,論交情,柳宗元還得排在前面。
柳宗元出身于河東柳氏,祖上世代為官,他母親屬范陽盧氏,同樣世代為官。所以說柳宗元是個不折不扣的官N代。
劉禹錫同樣不差,他給自己貼的標簽是“中山靖王之后”。是不是覺得熟悉?熟悉就對了, “我乃中山靖王之后”同樣是劉備一直掛在嘴邊的口頭禪。
這兩人年紀相仿,又是同年進士,家庭情況也談得上是門當戶對,當然也就有了更多可以談天說地的話題。從改舊革新、勵精圖治的政治抱負,到東街口的好酒好詩,兩人無所不談。
日子被豪言壯語與家長里短釀造成美酒,然后又被一飲而盡。好景不長,很快兩人就輾轉各地為官,而這一別,便是十年。
人生得一知己難矣,既然不在一個片區工作,那書信交流肯定更不能放下。
貞元十二年,劉禹錫任太子校書時,他父親劉緒在揚州病逝,劉禹錫扶靈柩回故鄉歸葬。遠在京都的柳宗元聽聞這件事之后,害怕好友心里不好受,便寄了一方疊石硯給劉禹錫以表慰問: “劉兄,你不要過度沉浸在失去親人的悲痛之中,閑來無事時,不如多用筆墨以慰寂寥。”
劉禹錫收到硯臺后很感動,立即寫了一首《謝柳子厚寄疊石硯》:
常時同硯席,寄硯感離群。
清越敲寒玉,參差疊碧云。
煙嵐馀斐亹,水墨兩氛氳。
好與陶貞白,松窗寫紫文。
這詩里看似是在寫硯臺,寫要學習書法名家陶弘景,其實最關鍵的就開頭兩句: “柳兄啊,我們常常一同學習,現在你寄來硯臺,看到它我又感受到離群獨居的牢愁。”總結成一句,也就是:我一個人不好玩,一個人太難了。
初識已作乍見之歡,日后又得久處不厭,劉柳二人毫無意外地達成了莫逆之交的成就。
被貶:同作逐臣君更遠
貞元十九年,柳宗元被調回長安,而前一年已經回京任監察御史的劉禹錫早就準備了好酒好菜,給他接風洗塵。
兩兄弟見面后,講了講各自在各地為官十年的見聞。他們一拍即合,覺得這世道不行,得變。于是劉柳二人一同加入了王叔文的革新集團,成為核心人物。可惜的是,僅僅140天,拳腳還沒真正施展開呢,改革就失敗了。
改革派全部貶官,柳宗元去永州任司馬,劉禹錫去朗州任司馬,這便是著名的“二王八司馬”事件。不得不說劉柳二人是真正的聚少離多,這不,才見面多久,又要異地十年。
等啊等,在元和九年,哥倆終于等到了奉召回京的機會。回京肯定開心呀,哥倆尋思著我們也好久沒有一同作過詩歌了,擇日不如撞日,于是在返京途中,劉禹錫寫了《題淳于髡墓》,柳宗元則有題為《善謔驛和劉夢得酹淳于先生》的奉和之作。
這兩首詩的內容沒什么特別的地方,但我們可以把這兩首詩看作劉柳唱和詩的“春風初度”,因為從這里開始,體會到唱和詩的樂趣之后,劉禹錫和柳宗元仿佛就停不下來了,唱和詩一首接著一首地寫,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關系好。
但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兩人都未曾想到,回到京都,等待二人的不是朝廷的任命,而是執掌政柄者排擠、碾壓的態度。
恰逢陽春三月,看花的人群川流不息,本來小小的玄都觀竟因桃花燦爛,成了人聲鼎沸之地。見這情景,想到這些日子遭受的排擠,劉禹錫即興吟成了《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一詩: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朗去后栽。
柳宗元一看這首詩,就知道完了。“盡是劉郎去后栽”就等于明著罵當權者都是靠著迫害我劉郎而上位的。我劉郎要是還留在長安,哪有你們出頭的機會?
不出所料,回京不到一個月,兩人又被貶去當司馬了。等了兩個十年換來的機會,被好朋友一首詩給毀了。
但柳宗元不僅沒有責怪劉禹錫,反而主動幫他求情,提出和劉禹錫換貶謫的地方。要知道,劉禹錫最初被貶謫到的播州,是個窮到溫飽都無法保證的地方。更何況劉禹錫還帶著他年邁的老母親,怕是要一去不回。
柳宗元換是沒換成,但在他的求情下,劉禹錫最終還是沒有去播州,去了連州。
余音:曾經滄海難為水
分別之際,二人又分別做了三首唱和詩,其中柳宗元的一首《重別夢得》很好地體現了兩人的情誼:
二十年來萬事同,今朝岐路忽西東。
皇恩若許歸田去,晚歲當為鄰舍翁。
兄弟啊,等到我們都老去的那一天,就一起種塊地,喂雞養鴨,曬曬太陽看看云吧。
劉禹錫也在《重答柳柳州》一詩中回應道:
弱冠同懷長者忱,臨岐回想盡悠悠。
耦耕蒂便遺身老,黃發相看萬事休。
那時候我們不必做些什么,就這樣相互看著就挺好了。
不過玄都觀一事并沒有就此結束。元和十四年,劉禹錫逢大赦再回京都,他又作了《再游玄都觀> -詩,繼續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當年的當權者都去哪兒了?我劉禹錫又回來了。
劉禹錫是又回來了,可柳宗元卻倒在了柳州。
元和十四年,京師里大赦的旨意才下發不久,柳宗元還沒等到回京就倒在了病榻上。彌留之際,他把子女與書稿全都托付給了劉禹錫,他相信這個好兄弟一定能為他處理好后事。劉禹錫也沒有辜負柳宗元的寄托,我們如今看到的柳宗元的作品,大都來自劉禹錫編撰的文集。
再后來,便是另一個故事了。劉禹錫和白居易當上了鄰居,成了柳宗元口中的“鄰舍翁”。只是或許在和白居易聊天飲酒時,劉禹錫還是偶爾會想起他和柳宗元的初見,順便膈應白居易一句: “老白啊,聽說你是十七人中最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