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是個小團子
關漢卿
元雜劇奠基人, “元曲四大家”之首
棄醫從文,能寫劇,還能演角兒
看清生活真相后,熱愛它,也不懼與之抗爭
是“曲圣”,是一粒響當當的銅豌豆
天興三年(1 234年),金朝在南宋和蒙古的南北夾擊中落下了朝代的帷幕。在新朝代奏響鐘聲之前,一戶姓關的人家恰迎來了一聲稚嫩的啼哭。
這個幼童是否見證了朝代更迭時的漫山遍野的烽煙與落旗,我們已無從得知。但我們知道的是,他的家境并不是很好。《錄鬼簿》中曾提及他未來的職業: “太醫院尹。”這個名號看似國家欽點的正牌醫生,是要懸壺濟世救死扶傷,一身白衣走天下的,但它其實只是元代戶籍中的一種,名為“醫戶”。他不過是與普通老百姓相差無幾的下層醫護人員,只能勉強糊口謀生罷了。
于是,我們的青年醫生決定開啟自己的副業——寫作。他開始寫作的初衷,其實只是想要多聽幾聲入賬的叮當響,但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斜杠青年這個身份,正是他這一輩子閃耀如星辰的開始。
他,就是關漢卿。
北漂大都·他的演技很不錯
像所有心懷抱負的年輕人一樣,關漢卿給自己做了很不錯的職業生涯規劃,他發現滋養文學的地方一定是商業繁華、人口眾多之地。此時的元代大都已經成為聞名世界的商業中心,通衢大道,屋室華麗,令人為之心馳神往,聽到大都之名,便能讓人心生“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想法。
北漂青年關漢卿,便與無數來自四方異域的人一起,如流水般涌進這里,成為它的一部分。
此時的他,已經不再用自己的雙手稱量中藥,清理彌漫著藥草香氣的木柜,書寫醫治病患的藥方。他的雙手,隸屬于心中的一個念頭,一種想法,他已經拿起筆,開始寫作。
關漢卿一生沒有做官,將畢生精力奉獻給了雜劇創作。他有六十七部完整的雜劇作品,傳到如今,只剩下十八部,其中七部堪稱精品,<竇娥冤》更是精品之冠,直接將他送入“元曲四大家”之首,成為這個朝代元曲創作的巔峰。
在《竇娥冤》中,弱小無靠的寡婦竇娥,在貪官桃杌的迫害下,被誣陷犯下“藥死公公”之罪,判斬首示眾。關漢卿借竇娥之口,發出振聾發聵的兩句吶喊——“池也,你不分好歹何為池!天也,你鐠勘賢恿枉做天!”
天地何管人間事?關漢卿在自己的藝術世界里偏就讓它管了一回。
“你道是暑氣暄,不是那下雪天,豈不聞飛霜六月因鄒衍?若果有一腔怨氣噴如火,定要感的卉出冰花滾似錦,免著我尸骸現;要什么素車白馬,斷送出吉陌荒阡?”
竇娥這么哭喊著,天地便也就大快人心地通情達理了一回。血濺白練、六月飛雪、亢旱三年,三樁難以置信的誓愿一一實現,在竇娥逝去后印證了她的冤情。
關漢卿能在自己的創作中呵神罵鬼、詈天咒地,也能夠纏綿悱惻、情意綿綿,《救風塵》《拜月亭》等便是后者的代表。
關漢卿也許天生就適合“混跡”于娛樂圈。他不僅能夠揮毫潑墨寫原著做編劇,還能傅粉登臺演個角兒。一邁步,一舉手,一投足,他演繹了一個完整的鏡像世界。
在這段勾欄瓦肆的生活中,他逐漸收獲了自己的朋友圈,更時不時主持玉京書會,邀請同道中人來切磋文辭,評改作品,推敲琢磨一番。比他晚出生二十余年的王實甫也曾來找他商榷過雜劇《西廂記》的創作思路。
流寓江南·他的個性很強烈
盡管關漢卿在后代被稱為“元曲四大家”之首,但他并沒有因此獲得在正史中露個臉、留篇傳記的機會,于是,我們只能從他人的只言片語中來推得有關他的信息。
在他去世后,元末賈思明曾為他寫過悼詞: “驅梨園領袖,總編修師首,捻雜劇班頭。”盡是來自后輩的褒獎,既不生動,也不形象,很難勾勒出關漢卿的樣子。
或者,我們還可以看看關漢卿是怎么形容自己的?
他曾寫過一首《一枝花·不服老》,用詞大膽,令人過目難忘。
一枝花·不服老(節選)
【梁州】我是個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愿朱顏不改常依舊,花中消遣,酒內忘憂。分茶擷竹,打馬藏鬮;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閑愁到我心頭!
他說: “我是個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到底是自己寫自己,一點都不合蓄內斂。
關漢卿在元代大都生活一段時間后,因聽聞江南地區富庶繁華,便前往杭州、揚州等地繼續自己的寫作與演出生活。
這段日子里,他自由痛快地沉浸在文學與舞臺交映生輝的世界里。飲酒賞花,皆為常事,望月攀柳,亦是自然。他將自己的各種興趣愛好發揮到了極致——能靜坐對弈,也能上場蹴鞠,會執笛而奏,亦能隨曲而歌,若手邊有筆墨紙硯,吟詩一首更是信手拈來。
然而,在元代的關漢卿,果真過著如同狂歡節一般不知休止,不感疲倦的生活么?在金庸老爺子的江湖里,元代,似乎并未給普通人提供如此舒適的生活環境呀。
于是,撕開歡愉喜悅的面具,我們看到了面具下的關漢卿。
他說: “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晌當當一粒銅豌豆。”
他還是那個嫉惡如仇,有敢向天地申冤的暴脾氣的人,他分明看到了元朝初年的嚴峻現實,而那所謂的“浪子班頭、郎君領袖”不過是在現實背后的反諷與嘲弄罷了。
關漢卿曾經寫過另一首元曲。
喬牌兒(節選)
【幺】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百歲光陰,七十耆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這是看破世間榮辱貴賤,感嘆時光易逝的另一個關漢卿。在不可控的生死,不可見的時光面前,似乎的確只剩下“日月長,天地闊,閑快活”的生命哲學了。
看清生活的真相,然后熱愛生活,是一種勇敢的英雄主義。看清生活的真相,然后抗擊生活,這何嘗不是另一種英雄主義?關漢卿將這兩種英雄主義擰成了同一根繩,并在這根繩上走出了自己的人生節奏。
關漢卿此生未能在正史中留下自己的單篇傳記,生年不具,卒年不詳,甚至連他是哪兒的人,都眾說紛紜,沒個定數。還好,他留下了屬于自己的作品。無論何時,關漢卿都活在自己的作品中,活在作品中洋溢著的社會責任里,這位非典型斜杠青年,從未失去自己的初心,仍是那在黑暗與威壓面前,錘不扁、炒不爆,始終響當當的一粒銅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