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木呆
張可久
號小山,散曲家、劇作家
元代散曲“清麗派”代表
寫曲勞模,作品數(shù)量在元曲作家中為No.1
自小才華橫溢,卻仕途失意,靠做小官艱難謀生
向往隱居生活,然而窮,在官與隱兩種狀態(tài)間反復切換
懷才不遇的卑微學霸
從小是學霸,以學生贏家姿態(tài)穿梭校園的人,通常會被寄予厚望,他們自身也常懷有遠大的理想,古人也不例外。但凡才華橫溢、風流倜儻的少年郎,都有齊家治國甚至平天下的鴻鵠之志,即便不求終成達官貴人,也要將這一身才華盡數(shù)獻給國家。
但現(xiàn)實中,學霸在未來不一定就能干出一番大事業(yè);在古代,君王也不見得會領(lǐng)讀書人的情。
元代,是一個知識分子身份低下的朝代。那時候人被分為十等,儒士,也就是讀書人,排在第九,而第十等是乞丐,簡稱“九儒十丐”。
好在,若能投謁權(quán)門、結(jié)交名流,讀書人還是有機會入仕當官的。于是張可久,一個讀書破萬卷的學霸,在二十歲左右踏上了離家游學路。他運氣不錯,以文會友、交游唱和,結(jié)交了不少官員和學士,其中包括翰林學士盧摯和貫云石,還漸漸有了名聲。但他的好運似乎也止于此,儒士地位卑微,文學上的造詣并沒能帶來仕途上的轉(zhuǎn)機,結(jié)識了官員朋友,依舊“四十猶未遇”。二十年蹉跎,前途仍然一片迷茫,換誰都不會好受。
此后,迫于生計,張可久降低了標準,終于得以多次做官,但都是些低微的官職,也就勉強夠糊口,直到七八十歲依舊如此。
雖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但如張可久這般夾在中間,一生沉淪下僚的,或許只能時官時隱。
中呂·普天樂·客懷
楚山云,湘江岸。霜添白發(fā),日減朱顏。秋風馬耳寒,夜雪貂襄綻。萬里南歸孤色雁,動離情故國鄉(xiāng)關(guān)。閑身易懶,體官怕晚,倦羽知還。
之所以時官時隱,是因為張可久一邊做著小官,一邊始終對仕途懷有微茫的希望,想看有朝一日能一展宏圖。然而宦海浮沉二十余載后,他終于在這曲《客懷》中道出了自己的矛盾心境, “倦羽知還”則隱隱透露出隱居的凄涼心境。
隱居山林的理想生活
當小官雖然掙不了多少錢,但勝在閑暇時間多。
春雨初歇,從村中的茅屋里取出一本珍藏的書卷,到山中去。青草泥土的芬芳彌漫在林中,席地而坐的張可久,遠望天邊,似乎又看到了長滿喬木的孔子家族墓地,荒草萋萋的吳國宮殿,以及只有烏鴉飛來飛去的楚廟。
不過馬尾松該開花了,得先去采摘花穗,待晴日曬干收集花粉,釀一壇松花酒。再去看看前些日子放置的竹筒里春露蓄了多少,若是有個幾筒,便可取回來煎茶用。跳動的柴火光明又暖和,就著春水煎著茶。這一刻,品讀圣賢詩文,塵世煩憂盡數(shù)忘掉。
張可久忍不住吟唱出聲:
人月圓·山中書事
興亡千古繁華夢,詩眼倦天涯。孔橋喬木,吳宮蔓草,楚廟寒鴉。數(shù)間茅舍,藏書萬拳,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搭一方茅舍,藏書萬卷,詩酒自娛,實在是理想中的歸隱生活。
張可久寫閑逸隱居生活的曲,那也是一抓一大把。
有《中呂·滿庭芳·金華道中》的“營營茍笱,紛紛擾擾,莫莫休休。厭紅塵拂斷歸山袖,明月扁舟。留幾冊梅詩占于,蓋三間茅屋遮頭。還能夠,牧羊兒肯留,相伴赤松游”,紅塵紛擾太多,無止無休,若能做個世外之人,過點兒無憂無慮的小日子,想必是極快活的;有《雙調(diào)·折桂令·村庵即事》的“掩柴門嘯傲煙霞,隱隱林巒,小小仙家”,歸隱山林,也約等于走進修仙得道之人的領(lǐng)地了吧;還有《南呂·金字經(jīng)·雪夜》的“犬吠村居靜,鶴眠詩夢清,老樹冰花結(jié)水精”,月光皎潔,樹梢的冰晶反射清冷光輝,點亮黑夜……美好的生活圖景,令人神往。
貧窮終將使人愁
常言道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窘迫的生活常將張可久拽回現(xiàn)實,“妻兒又面北眉南。家私兒零落了,名分兒被人攙。再休將,風月?lián)鷥簱保对秸{(diào)·寨兒今·收心》的記錄可謂人間真實,若非窮到一定的程度,何至于連家人都有些嫌棄他呢?
沒錢有多難,他深有體會,但或許是內(nèi)心不太愿意承認,也或許是被炎涼世事傷透了心,他在《正宮·醉太平·嘆世》一曲中,毫不留情地揭露了用錢顛倒黑白的世情丑態(tài):
人皆嫌命窘,誰不見錢親?水晶環(huán)入面糊盆,才沾粘便滾。文章糊了盛錢固,門庭改做迷魂陣,清廉貶入睡餛飩,胡蘆提倒穩(wěn)。
那些潔白聰明的人因錢陷入像面糊盆一般的骯臟社會,變得圓滑世故;有才能的人一心只想著用知識換取金錢;就連原本清廉之人為了錢也能顛倒黑白……錢,它就是萬惡之源。
可無論他將歸隱之作寫得多么瀟灑,將錢的惡揭露得多么徹底,都不能改變他一生仕途不順,歸隱不易,總被生活逼迫著輾轉(zhuǎn)的事實。
“教人何在,前程哪里,心事誰同?黃花庭院,青燈夜雨,白發(fā)秋風。”
《黃鐘·人月圓·客垂虹》里,垂虹橋一帶的景象,讓張可久想起先賢故人們,秋風吹動新添的白發(fā),他更加感慨自己的身世前途,心中有多苦,自己最清楚。
細品他那些寫歸隱生活的文字,在閑適散逸、清麗自然的曲風背后,常能于無聲處看到屬于他的落寞。隱居山林,真沒那么容易,貧窮,總能令人清醒。
“曲仙”的正宗創(chuàng)作
漂泊失意的大半生,或許是促成張可久創(chuàng)作的重要原因,讓他成為元曲作家中留存后世作品數(shù)最多的人。而他本人也總會刻意煉字鍛句,講求對仗協(xié)律,許光治說他“儷辭追樂府之工,散句擷唐宋之秀”,清代詩論家劉熙載推崇他為“曲家翹楚”,李開仙在《小山小令序》里寫“如瑤天笙鶴,有不食煙火氣,可稱之為‘曲仙”……一言以蔽之,張可久就是元曲創(chuàng)作中的“李杜”。
折桂令·九日
對青山強整烏紗。歸雁橫秋,倦容恩家。翠袖殷勤,僉杯鐠落,玉于琵琶。人老去西風白發(fā),蝶愁來明日黃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陽,數(shù)點寒鴉。
張可久寫了重陽的美好,卻也讓人看見萬物開始蕭疏。越是美好的秋景,越是令游子神傷,滄桑之感油然而生。
這首小令巧妙引用了前人詩詞: “翠袖殷勤,金杯錯落,玉手琵琶”化用了晏幾道的“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拼卻醉顏紅”,“人老去西風白發(fā),蝶愁來明日黃花”化用了蘇軾的“相逢不用忙歸去,明日黃花蝶也愁”, “回首天涯,一抹斜陽,數(shù)點寒鴉”則化用了秦觀的“斜陽外,寒鴉數(shù)點,流水繞孤村”。語言清麗、對仗工整、典雅蘊藉,可謂精品。
元曲有豪放與清麗之分,張可久是“清麗派”的代表,散曲被后世奉為“正宗”,還影響到了明代以后的散曲創(chuàng)作。從這個角度來看,他滿腹的才華早已發(fā)揮了無限價值,若他泉下有知,不知是否能感到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