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詞里的喜愛之情

從未有人教我們何為愛情，但在青春萌發之時，心里總有喜愛之感、欽慕之意。

在讀唐詩、宋詞時，常常可以看到一些表意朦朧的詩歌，詩里的情緒直擊心靈。某些句子，經過千百年淘洗，仍然在我們口耳之間流傳。

與其莽莽撞撞地揣度何為愛情，不如在古詩里，看看詩人們如何把那份感情凝練成經典。

《詩經》作為中國詩歌之始，寫愛情，寫勞動，寫政治，主題廣泛。《關雎》《蒹葭》《靜女》等名篇，都著筆于愛情。先秦時，民風淳樸自然，表達感情也率真可愛。《采葛》寫男子等待女子，期盼與之見面的焦急。僅一天沒見，就好似隔了三個月、三個季度，甚至三年。

詩經·采葛

（先秦）民歌

被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楚辭》是典型的文人詩，文辭華麗，用大量動植物名來點綴情緒，也因此顯得生僻難懂，不那么接地氣。《山鬼》描寫了等待心愛男子的女孩，最后因為男孩沒來而傷心不已。

楚辭·山鬼

（戰國）屈原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貍，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后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靁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孔子在談到《詩經》時，評價它“一言以蔽之，曰： ‘思無邪。”便是說《詩經》真誠、坦蕩、不虛假。早期的民歌無不如是。《上邪》感情強烈，氣勢奔放，完全能感受到一個愛情中的女子對天發誓不與戀人分開的模樣。明代學者胡應麟在《詩藪》里說：“《上邪》言情，短章中神品！”

上邪

（漢代）民歌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愿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是我們現在非常熟悉的句子，它的出處是卓文君《白頭吟》。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愛情故事，也可謂文學史上大家不能錯過的典故。

白頭吟

（兩漢）卓文君

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

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秋胡行》具有前漢樂府和后南北朝民歌的敘事性，講了和佳人約會的故事。故事是比較容易打動人心的。曹丕在詩里著重描寫佳人不來時，自己的感受，茶飯不思，坐立難安，恨不得鳥兒也能幫忙帶去信息，問問佳人到底為何遲遲不來。曹丕的《秋胡行》和卓文君的《白頭吟》之所以動人，是因為寫法與切入點都是第一人稱，代入感強，自然會更真實動人。

車遙遙篇

（魏晉）傅玄

車遙遙兮馬洋洋，

追思君兮不可忘。

君安游兮西入秦，

愿為影兮隨君身。

君在陰兮影不見，

君依光兮妾所愿。

秋胡行

（魏晉）曹丕

朝與佳人期，日夕殊不來。

嘉肴不嘗，旨酒停杯。

寄言飛烏，告余不能。

俯折蘭英，仰結桂枝。

佳人不在，結之何為？

從爾何所之？乃在大海隅。

靈若道言，貽爾明珠。

企予望之，步立踟躕。

佳人不來，何得斯須。

南北朝多有愛情之詞章，尤其是南朝。南朝生活富足，人們對內心、對情感的關照更多，北朝戰亂多發，詩歌多關注民生。《折楊柳歌辭》是北朝的愛情詩，寫女子細膩的心思，切入點非常細致，用擬物的寫法，寫“如果能像馬鞭一樣時刻陪在心上人身邊就好了”的憂傷。《子夜四時歌》里“黃檗向春生，苦心隨日長”，用黃檗樹的苦味來描摹心里的苦。擬物、托物言志是詩歌常用表達方式。魏晉傅玄《車遙遙篇》的“君安游兮西入秦，愿為影兮隨君身”，寫女子愿意成為心愛之人的影子，也是很好的比擬寫法。

折楊柳歌辭（其二）

（南北朝）民歌

腹中愁不樂，愿作郎馬鞭。

出入擐郎臂，蹀座郎膝邊。

子夜四時歌

（南北朝）民歌

自從別歡后，嘆音不絕響。

黃檗向春生，苦心隨日長。

唐詩是豐富的詩歌寶庫，描摹愛情的更是數不勝數。劉禹錫這首《竹枝詞》前后兩句，有“指東打西”的跳躍感，前兩句聽聞“郎”在岸邊歌唱，后兩句寫下雨， “道是無睛卻有晴”頗有“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的美好情愫。

竹枝詞

（唐代）劉禹錫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睛卻有晴。

婉約派詞人對細膩心思的捕捉，可謂一絕。蘇軾、柳永、秦觀，都是情詩“大拿”。李之儀的《卜算子》比起唐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無可奈何來說，雖也無奈，但多了一份期許，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蘇軾的《蝶戀花·春景》則寫了“多情卻被無情惱”的一廂情愿之苦。

銅官窖瓷器題詩（其十四）

（唐代）無名氏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贈鄰女

（唐）魚玄機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枕上潛垂淚，花閫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卜算子

（宋代）李之儀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住長江尾。

蝶戀花·春景

（宋代）蘇軾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說起元代的情詩經典，繞不開元好問的《摸魚兒-雁丘詞》。但徐再思《折桂令·春情》寫情竇初開的少女，也可謂細致入微。想一個人的感受，是“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幾個比喻把如坐針氈、神情恍惚的感受寫得真實可感。這種感受什么時候最強烈呢？“燈半昏時，月半明時”，想一個人最難是夜半輾轉反側時。

折桂令·春情

（元代）徐再思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空一縷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證候來時，正是何時？

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我們都知道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卻很少知道這首《落梅風》，它可謂愛情套路的鼻祖。女孩把心事告訴男孩，男孩卻說那我們還是分手吧。轉而叉說，說分手只是開玩笑。你說女孩怕不怕？這樣的小心機在如今似乎也不陌生。

落梅風·心間事

（元代）馬致遠

心間事，說與他。

動不動早言兩罷。

罷字兒磣可可你道是耍，

我心里怕那不怕？

唐伯虎以玩世不恭而叉才華橫溢聞名于世。這首閨怨詩是他對少女情懷的揣度與剖析之作。閨怨詩是詩歌歷史上的一大主題，通常描寫深居閨門的少女對愛情的渴望與對心上人的思念。這首《一剪梅》以少女第一人稱視角書寫，她無法出門，無法與心上人見面，語言中盡是無可奈何。失落的心情之下，看什么想到的都是那個人，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一剪梅

（明）唐寅

雨打梨花深閉門，忘了青春，誤了青春。

賞心樂事共誰論？花下銷魂，月下銷魂。

愁聚眉峰盡日顰，千點啼痕，萬點啼痕。

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比起屈原文人詩的“高冷”，民歌顯得更接地氣。《問課》里： “一問他好不好，二問他來不來。還要問一問終身也，他情性兒改不改。”真誠，坦蕩，無需多的解釋。

問課

（明代）民歌

手執著課簡兒深深下拜，

戰兢兢止不住淚滿腮。

祝告他姓名兒我就魂飛天外。

一問他好不好，二問他來不來。

還要問一問終身也，他情性兒改不改。

納蘭容若的某些詞章，似在寫愛情，卻又不具體所指。《采桑子》寫想念一個人時的百無聊賴、夜不能寐。他想的是誰？沒說，甚至不重要，重要的是當下的感受。 “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就算在夢里，也沒有到謝橋和那人相會。

采桑子

（清代）納蘭容若

誰翻樂府凄涼曲？

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

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