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道偉

和著隔壁的琴聲,我和老公拖著行李在樓道里上上下下奮戰了兩個小時。我們扛著最后一包衣服到家門口的時候,那美妙的音樂突然停了,隔壁的門開了,探出一張布滿皺紋的笑臉。她向我們點頭打招呼時,從屋里竄出一條短尾巴柯基犬。
“豆豆,回來。”短尾巴狗扭著屁股回去了,躲到老太太的身后還回過頭來沖著我舔鼻子。我有潔癖,向來不喜歡狗。老人家道歉說:“豆豆見生人太熱情,它很干凈的,我剛給它洗過澡。”老公忙說:“沒關系的,是我們打擾到您了。”
進了門,我沖老公發牢騷:“真晦氣,這只狗也叫豆豆。”老公說:“是啊,我還以為在喊女兒呢。”女兒從里屋跑過來問:“你們喊我干嗎?”我一聽更生氣了。
我們買的是二手房,沒有電梯。我們住東戶,老太太住西戶,僅一墻之隔。老太太生活很規律,早上7點半出門,8點半回來。她的屋子里總是隱隱約約地傳來鋼琴聲,雖然我對養狗有成見,但那美妙的音樂卻是我不能拒絕的。
9月初女兒上一年級,本來打算7點半出門的,可為了避開那條狗,我們決定改在7:20出發。這一天,女兒起得晚一些,我站在門口喊:“豆豆,快點啊!”話音剛落,女兒和短尾巴狗一齊跑出來。老太太見狀也追了出來,狗在我們之間來回穿梭,我拉起女兒氣呼呼地沖下了樓,老太太一臉尷尬地站在原地。
晚上回到家里,我和老公說起今天的尷尬,老公寬慰我說:“人家也不知道我們女兒叫豆豆,都是鄰居,不要搞得太僵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老太太出門時,身邊少了那條狗,狗哪里去了呢?為了一探究竟,周末,我和老公鼓起勇氣敲開了隔壁的房門。很長時間,門開了。老太太很驚訝,她請我們進屋,我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進去了。
老公說:“我們是來道歉的,為你家狗和我們家孩子同名的事情。我們太鉆牛角尖了,鄰居就應該和睦相處,您說是吧,阿姨?”聽了老公的話,老太太卻哭了。我也連忙道歉:“那天是我態度不好,不就是重名了嗎?這或許是我們家豆豆和您老人家有緣分呢。”她這才停止了抽噎,擦了擦眼淚說:“你們都過來了,孩子誰照顧啊?”我擺擺手說:“沒事,她在寫作業呢。”她一副不放心的樣子說:“她要是哪道題不會了,找不到你們該怎么辦啊?”
我看她一提到我的女兒好像很有興致,就和她說了一些女兒有意思的小段子,她聽著聽著竟也開懷大笑起來。氣氛漸漸融洽,她開始愿意和我們聊關于她的事情。原來,她是一位退休的音樂老師,且子女不在身邊。
最后,她用沉重的語氣說:“我的狗被卡車壓死了,就為了叼回我過馬路時落下的一根香蕉。”她的眼窩里又開始濕潤起來。我盡力搜尋寬慰的話,說:“您要是喜歡我們家豆豆的話,我讓她以后叫您奶奶,您就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孫女。”她點頭稱好,心情陡然變好了。
后來老太太每天還是整點出門,然后買些水果回來。她不喜歡下廚,卻會給豆豆做愛吃的食物,幾天下來女兒就把她當成了“自己人”。她還教豆豆練琴,幾個月下來,女兒的琴藝進步神速。我們除了感激,還時時想著如何回報。
憑著多年當護士的經驗,我看她每天都吃香蕉,猜想她可能便秘,就從中醫科尋個藥方,自己給她煎藥。她很感動,第一次喝藥的時候,偏要背過臉去一口一口地喝得干干凈凈。
老太太有一個獨生女兒在新加坡成了家,她上次見到女兒還是老伴去世的時候。我問她:“你為什么不去新加坡?”她說:“去過,他們都太忙,沒時間理我。鄰里之間又太冷漠,還是祖國好。”
有一次,老太太得了急性闌尾炎。她疼得臉色發白,我打了120把她送到醫院。轉危為安時,她很認真地告訴我:“我要去一趟新加坡,哪怕見個面就回來。”我說:“等你身體好了,我陪你一塊辦手續。”新加坡之行她原定兩個月才能回來,結果20天她就倦鳥還巢了。
我們又能聽到隔壁那優美的鋼琴聲了,琴聲里的每一個音符都透著歡樂的氣氛。回來就好,我已經不再為她能繼續教女兒鋼琴而高興,我從心底里擔心她的平安,尤其是她的身體狀況。
后來,老太太身體一直不好,經常性便秘,3天不出大便的話,我就幫她滴開塞露。老太太很倔,開始時死活不答應。后來每一次便完之后,她都說:“下次不能再讓你幫忙了。”
去年年初,老太太一病不起。我們打電話給她女兒。她女兒回來時,老太太一息尚存,終于堅持到了最后。但這個團聚僅僅只有短暫的幾分鐘,老太太還是沒有挺過去。
老太太的女兒接收了那套房子,但她始終沒有賣掉,她說有時間還要回來看看。而作為遺囑的一部分,我的女兒得到了隔壁的那架鋼琴,那是老太太最后一句囑托。
(摘自《家庭百事通》2019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