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榮

剛出生的女兒躺在搖籃里,似甜心天使。我做起了癡夢:“將來,我要她臥冰求鯉、彩衣娛親,行動坐臥都攙扶著我,像王熙鳳對待老祖宗似的,整天逗我哈哈笑。”
老公說:“現在吃魚那么方便,你要孩子去臥冰?打開播放器,到處都有讓你發笑的節目,你讓孩子逗你笑?”老媽推我:“你看,寶寶都向你投降了呢。”可不是嘛,躺在搖籃里的寶寶,雙手舉過頭頂,笨拙可愛。
一個新生命的到來,讓我的人生豐富許多,世界擴大好幾倍,許多技能都得以開發,簡直是一個媽媽的黃金時代。
我替女兒拍照、寫日記,為她留下成長中的每個瞬間。去理發時,推子在頭頂一開動,她瞪大眼睛,抬頭紋都出來了,像是突然變成一個老太太;因為下雨天不能到外面玩耍,她委屈得嘴巴扭到一個不可思議的位置;最精彩的是臉從飯盆里探出來的那一瞬,整個懵懂的面孔上糊滿飯粒……任你是多么憂國憂民的人,在這一刻非笑翻不可。
我欣賞這些杰作,朋友卻認真地警告我:“不許再黑孩子,否則,你在她心里就是個居心叵測的媽媽。”
我得意洋洋:“才不會,她會感激媽媽留下了特殊的童年回憶,生動又有趣。”
朋友嗤之以鼻:“好,我拭目以待。”
女兒長大了,會用手機拍照、會畫畫,也能寫作文了。她對很多事情都感興趣,但情有獨鐘的是攝影,只是,她拍的照片很少給我們看,常常獨自欣賞,笑得很開心。
中秋節時,親朋好友聚會,酒酣耳熱之際,聽到小朋友那桌上笑語喧嘩。我們湊過去,看到女兒正拿著平板電腦,跟朋友們一起欣賞她拍的媽媽的照片。
我定睛一看,倒吸一口涼氣,幾乎奪路而逃。是我太大意,平時,當耳邊突然響起咔嚓聲,閃光燈照亮我雙眼時,我從未要求察看照片,以為收入鏡頭的不過是家常畫面、溫馨記憶。此時此刻,我才明白自己太幼稚了。且看這一張:我坐在餐桌邊吃飯,飯菜誘人,但我的臉滾圓闊大,簡直像是戴了假發的魯智深。再看這一張:我站在繽紛的花海前,花兒們迎風搖曳,但我的頭發向著四面八方飛舞,簡直是獅子王。還有一張:我拿著快遞小跑,聳肩縮背,賊眉鼠眼,更絕妙的是,我身后真的跟著一個威嚴的警察。
眾人笑不可抑,滿耳都是哈哈哈、咯咯咯,這簡直成了最佳的飯后甜點。
朋友拍拍我的肩,提醒我當年也曾以此種手法給女兒拍照。我能怎樣?只能做個深呼吸,勇敢地加入這場快樂的大笑中去。奇怪的是,笑著笑著,就真的開心了。看來,我們母女倆都有做諧星的潛質。
有一次,我與老公因瑣事爭執,互不相讓,氣急敗壞的我脫口而出:“離婚!”這兩個字擲地有聲,把好脾氣的老公氣了個倒仰,于是他也開始賭氣:“離婚!”我氣得面紅耳赤,跳起八丈高,到處找外套,老公也梗起脖子,卷起袖子,氣咻咻地到處翻車鑰匙。
女兒臨危不懼,扯扯爸爸,又拍拍媽媽,嗲嗲地撒嬌:“帶我一起去嘛,我想看看你們是怎么離婚的。”
老公啼笑皆非:“你就這么盼望爸爸媽媽離婚?”女兒興致勃勃:“當然啦!我同桌菲菲說,她爸媽開學時離婚了,可是暑假又重新結婚了,婚禮特別熱鬧,特別好玩兒。”
我倆目瞪口呆,圍住孩子,一心一意地打聽這樁事。原來,女兒同桌的父母也是賭氣離婚,后來,越想越后悔,就趕緊復婚了。最讓人驚嘆的是,這對孩子氣的夫妻竟然應允女兒的要求,重新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我與老公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女兒可沒閑著,給媽媽找外套,替爸爸找車鑰匙,興高采烈地催促我們:“快走呀,我都等不及啦。”
我倆相對無言,“撲哧”笑出聲來。老公訕訕地向女兒道歉:“對不起,剛才爸爸是說氣話,現在根本不想離婚啦。”我也捂著臉向女兒解釋:“離婚再結婚嘛,是很麻煩的,我們決定不再吵架啦。”
后來,每逢爭執時,聲音一高,我倆都會提醒對方,再偷偷指指女兒房間,沒有人敢意氣用事,再提離婚二字。
新年的時候,我們一家人開車去郊外玩,剛好下了第一場雪。面對白茫茫的曠野,女兒對著手呵氣,開心地大喊:“喂,世界,我有一個爸爸,還有一個媽媽,我現在跟他們在一起。”我與老公也很興奮,將手圈在嘴上喊:“嗨,世界,我們有一個女兒。”
曠野里回音裊裊,大片大片的雪花盛開在眼前。我們都是平凡人,煩惱有時,糾結有時,但我們仍然看到了快樂的樣子,聽到了幸福的聲音。
(張秋偉摘自《和你一起,我不怕老去》北京日報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