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當代癌癥敘事小說價值探析

王春華 陳斌

摘要：中國現當代小說中出現了很多癌癥敘事作品，如薛燕平的《21 克愛情》（卵巢癌），畢淑敏的《拯救乳房》（乳腺癌）、《血玲瓏》（血癌）《生生不已》（腦瘤）、《束修》（肺癌），周國平的《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先天性的視網膜腦細胞瘤），陸幼青的《死亡日記》（胃癌），熊頓的《滾蛋吧！腫瘤君》（淋巴癌）等。這些癌癥敘事小說以紀實的手法，展現生存的意義，徹悟生命和醫學的真諦，具有重要的文學藝術價值、人文教育價值和文學治療價值。

關鍵詞：中國現當代小說;癌癥敘事;價值

全國最新癌癥報告顯示，惡性腫瘤（癌癥）已經成為嚴重威脅中國人群健康的主要公共衛生問題之一，且近年來惡性腫瘤的發病死亡均呈持續上升態勢，防控形勢嚴峻。中國現當代小說中出現了很多癌癥敘事作品，以紀實的手法，展現生存的意義，徹悟生命和醫學的真諦，具有重要的文學藝術價值、人文教育價值和文學治療價值。

1 文學藝術價值

癌癥敘事小說作為一種文學體裁，同樣具有文學作品的文學性和藝術性。這些小說大多為醫生作家和病患作家創作，是以藝術的手法表現癌癥的故事，塑造了一系列典型的癌癥病人和醫生形象，表達了作者對生命的贊美和悲憫，具有一定的文學藝術價值。

1.1 塑造了典型的癌癥病人和醫生形象

癌癥敘事小說為文學史提供了諸多鮮活經典的癌癥病人形象和醫生形象。如《生生不已》中的腦瘤患者姜小甜，《血玲瓏》中的血癌患者夏早早，《此生未完成》中的乳腺癌患者于娟，《拯救乳房》中的乳腺癌患者安疆、成慕海、鹿路、卜珍琪、岳評、應春草、花嵐等，《滾蛋吧！腫瘤君》中的淋巴癌患者熊頓，《21 克愛情》中的卵巢癌患者孟小萁，《死亡日記》中的肺癌患者陸幼青。他們有的驚恐、心慌，有的緊張、痛苦，有的憤怒、絕望，有的恬淡、幽默，有的勇敢、堅強。

醫生自古是懸壺濟世的生命救治者，他們的職業與生命的存亡息息相關，他們洞察生命，醫術高超。如《血玲瓏》中的醫學泰斗鐘百行醫術高超，全身心致力于醫學的發展;醫學博士魏曉日是愛的化身，出于對卜繡文的愛，全力保護她，使之不只是一個醫學試驗品?！墩热榉俊分械娜橄僦委熜〗M組長程遠清博士優雅、睿智、機敏、包容，既能極力拯救病痛，又能坦然面對死亡?！渡灰选分械脑蠓蚵牭絾滔戎衩枋雠畠捍罅亢人目膳掳Y狀后，果斷推測她女兒姜小甜患有嚴重的疾病，具有高超的醫術。

1.2 表達了對生命的贊美和悲憫

癌癥敘事小說以生命為主題，通過對生命形態的表現和展示、生命故事的講述和再現，表達對生命的熱烈贊美和悲憫情懷，傳遞著臨終關懷和人文關愛。

《此生未完成》是于娟患乳腺癌后，與病魔抗爭過程中，通過“復旦教師抗癌記錄”的微博和“活著就是王道”的博客，記錄她生命最后的旅程。她是一名復旦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的講師，是一個兩歲半孩子的母親，是一個四十歲男人的妻子，是兩個六十歲老者的女兒，是幾個失學兒童的資助者，是很多人的朋友。在她的生命日記中，反省自己不良的生活習慣和生活細節，以生死經歷總結出許多富有哲理的人生觀點，以樂觀、豁達的生活態度鼓勵更多人感恩生活，善待生命。

《滾蛋吧！腫瘤君》記錄熊頓29歲生日前那天，熊頓突然暈倒在了自己的房間。那一刻起，熊頓踏上了一段雖然痛苦但仍然充滿歡樂，囧事不斷的抗癌之旅……從急診室到血液科再到化療，每一段旅程，伴隨著不同的旅伴--熊頓愛情幻想的主角梁醫生，調皮可愛的小男孩毛豆，以及雖然光頭素顏但性感如舊的女王夏夢。這樣一群特殊的人，因為共同的原因，相遇在醫院這個特殊的地方，他們特殊的相遇給本來枯燥痛苦的治療帶來了無數啼笑皆非的歡樂。他們每一個人都從熊頓這里獲得了一種力量，即便身處人生最艱難的時刻，也一樣可以對著命運微笑。同時，這些形形色色的人也給熊頓有限的生命帶來了無限的精彩。

《21克愛情》講述了中年女編輯孟小萁突然查出卵巢癌，在其患病期間與前夫和情人的情感故事。得知我患癌癥后，前夫和女兒常來探望，情人梁雨溫柔體貼，讓充滿病痛與絕望的治療過程效果明顯。即使是在孟小萁即將死去的那一刻，有了梁雨的陪伴，她心里也充滿了感激和幸福。

《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記錄了身患先天性的視網膜腦細胞瘤的妞妞從誕生到夭折的562天里，妞妞的父親周國平并沒有因此而拋棄她，或是消極的等待親生骨肉一點點死去，而是始終像養育健康小孩一樣細心的呵護她，直到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痛失愛女的痛苦，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然而，周國平不但承受下來了，而且還用他的筆，記錄下了妞妞短暫的一生，讓妞妞的生命得到了永恒。

《生生不已》講述的是小女孩姜小甜突患腦瘤，不治身亡，母親喬先竹精神完全崩潰。當袁大夫告訴他們只有再生一個孩子才能拯救她的精神和生命，她干澀的臉立刻神采奕奕。丈夫心疼她說“孩子會要了你的命”，她仍堅決取掉了避孕環，并清楚地告訴醫生“受疼流血我都不怕，實在不行還可以開刀，我一定要再生一個孩子”。當她懷上小生命后，堅決不再讓丈夫碰她一下，甚至讓丈夫去外面找別的女人。在最后生產時，喬先竹被一種怪病奪去了生命。同時，一個強健的男嬰誕生了，正是這種母愛頑強的天性，生命才能源遠流長。

2 人文教育價值

近年來，在敘事醫學理念影響下，提高醫學生和醫護人員的醫學敘事能力，是我們應該更進一步考慮的課題。閱讀是形成敘事醫學能力的第一步，培養敘事判斷力和共情能力的基礎。閱讀疾病敘事，欣賞其折射出的文化意蘊和審美指向，能幫助醫學生理解疾病、生命和患者，幫助醫患雙方進入存在的、詩性的、超越話語的意義層面，實現自覺創造性的經驗改造，具有一定的人文教育價值。

2.1 癌癥敘事小說是培養人文精神的閱讀教材

文學能以最細膩最傳神的方式講述人類的故事，慰藉人的心靈，很多文學作品被著名的醫學科研機構作為必讀書目并給予很高評價，周國平的《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被美國德克薩斯大學醫學院和明尼蘇達大學醫學院作為案例編進了講義。《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不僅僅是一個作者親歷的悲情故事，它還展現了一個鮮活的病人世界”，呼吁著“醫學需要人文關懷”。周國平飽含深情地刻畫了女兒患病時自己在情感和理智中的煎熬和掙扎。在人生旅途陷于苦難的人中，最樸實最重要的是陪伴，互相安慰，互相逗樂，互相分享……因為有陪伴，一切都變得沒那么難。

患者的知情同意權在現代醫學中越來越被認為是醫生和患者進行平等對話，取得患者信任，從而獲得良好醫患關系的重要手段。但在現實生活和癌癥敘事小說中，病人常常因為身體的非正常狀態，而程度不一地失去了作為人的尊嚴和權利。如《生生不已》中的女孩姜小甜，是個極其乖巧可愛的女孩，是父母親的掌上明珠。為了治療她的病，父母幾乎想盡了一切辦法，但卻因為對她隱瞞了病情，使得她認為他們不愿意給她好藥吃，不愿給她水喝，并殘忍地說父母是因為想要個男孩才故意不給她治病，讓她死掉，她再也不信他們了。因此，她對于竭盡全力挽救她的父母和醫生沒有半點感恩之心，只有不滿甚至怨恨?！堆岘嚒分心赣H為了救夏早早的性命，拼死孕育了另一條生命，并騙女兒說自己要出國為女兒找藥，而女兒對這種似乎異常偉大的母愛并不領情。在她得知母親和醫生為了救她要傷害小妹妹的性命時，毅然選擇了自殺。作者不僅希望病人家屬能夠以適當方式與病人溝通病情，更希望醫護人員能尊重病人的人格和尊嚴。

2.2 癌癥敘事小說是提升共情能力的鮮活讀本

醫學生和醫護人員閱讀癌癥敘事小說，能更廣泛和真切地了解到患者心理及生病體驗，更容易產生共情，體會到患者的無助和痛苦，因而能夠從患者的角度來了解病情和提出治療方案。

癌癥敘事小說有虛構和非虛構的兩種類型。虛構的有《血玲瓏》《拯救乳房》等，非虛構的有《此生未完成》《死亡日記》等。閱讀虛構的癌癥敘事文本更容易產生共情能力，因為虛構是一種社會經驗的模仿，沉浸在這些經驗中有利于提高人際交往技巧。虛構癌癥敘事主要涉及小說家在行醫或疾病經驗的基礎上通過想象虛構的故事。通過閱讀這些小說，可以意識到癌癥、死亡不會屈服于技術和科學，需要技術以外的力量和智慧來面對。如《血玲瓏》中“夏晚晚是第一次到院子里來，看到明亮的陽光，她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她看到高遠蔚藍的天空，無數光芒四射的金線，聞到新鮮空氣的味道，她吃驚極了……誰說嬰兒沒有意識呢？她記住了如此美麗的太陽，她看到空氣中浮游著的彎曲的光線和微細的灰塵，她感到一滴巨大的水珠，從頭頂上的那個婦人的眼珠里，落到了自己的鼻子上，她很想用小手的第二個手指把它擦干，但是她的手被捆在包袱中了……這段描寫把一個初生嬰兒對生命的無比眷戀，以及她的親人、醫護人員對這樣一個“不是你亡，就是她死”的無奈選擇，把“每個生命都是平等的”道德標準與尖端醫學研究之間的兩難表現得淋漓盡致。

非虛構疾病敘事主要涉及醫生或患者創作的非虛構醫學疾病敘事，包括自我病情書寫和醫生病歷書寫兩種。自我病情書寫指的是患者的故事。無論是普通患者，還是作家、哲學家患者，甚至包括醫生患者，他們關于自我患病經歷的敘述都可以稱作自我病情書寫，實際 上，自我病情書寫是以患者為第一人稱敘事者講述自我與疾病關系的故事，是自傳和病理相結合的一種文體。如《死亡日記》記錄陸幼青自1994年首次確診胃癌后，多次做手術，身心遭受了常人難以承受的創傷后，對安樂死也進行了深入的思考，認為“安樂死反映了一種達觀的人生態度，是一種真正的仁慈。我也想通過一個腫瘤病人的日記，喚起社會對這一類病人生存狀態的關注，而不僅僅是治病和關心，要有人平衡他（她）的心理，從這一點來說，需要讓更多的人來了解，來關注。

2.3 癌癥敘事小說是開展臨終關懷的典型范本

“人得了癌癥，好像上了死亡傳送帶，被打入黑洞。癌癥對于一個人來說，就像荒火，掠過之后，幻想成灰，歡樂失色，禮物破碎，成績無光，信心瓦解，殘留下來的只是恐懼和絕望的黑石頭?！边@時需要醫護人員及其家屬為臨終者提供全方位臨終關懷，使其在生命的最后階段能夠享受溫暖的愛，消除病人對死亡的焦慮和恐懼。癌癥敘事小說為醫護人員開展臨終關懷提供了典型范本。

如《拯救乳房》中，程遠清為臨終的乳腺癌患者安疆安排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死亡盛典”。安疆生前拒絕了冰冷的白布和鏗鏘作響的醫療器械，邀請組長程遠清和組員到時候在自己家里進行臨終告別。大家默默地坐在老人周圍，好像睡蓮的花瓣一樣守護著花心?；ㄐ尿榭s著，一刻比一刻縮小。瘦弱如剪紙的安疆用自己的思索，為自己創立了一體面而溫暖的死法，成功地為自己也為他人創建了一種生存與死亡的模式。

如《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在女兒遭受病痛折磨，自己和醫生都無能為力時，周國平發出悲痛的哀求：“你不能救人活命的醫學，難道不能教我一種使人真正安然死去的方法？當我的女兒醒來痛苦太甚，而快樂太少時，讓她多睡少醒，而當她醒來只有痛苦沒有快樂時，就讓她不再醒來？如今我只剩下了一個卑微的愿望，唯求我的女兒能以最平和的方式逐漸進入不醒的長眠……”

3 文學治療價值

癌癥患者剛確診時猶如掉進冰窟，十分痛苦，甚至生不如死。此時的病患精神的療愈比疾病的治療更為重要?！伴喿x療法”，就是通過閱讀某種具有內容針對性的圖書，以實現病態身心療愈的一種方法 。其中文學閱讀，最具潛移默化的療愈功效。有研究初步表明，對于癌癥患者實施閱讀療法有助于他們緩解沮喪、焦慮等負面情緒，以及更好地處理患病后的一系列生活問題。閱讀癌癥敘事小說，一方面，閱讀過程本身使讀者心神寧靜，精力集中，勤于思考，頭腦敏捷，這些都對身心健康大有裨益;另一方面，患者通過閱讀癌癥敘事小說，直面痛苦與苦難、毀滅與死亡，獲得戰勝痛苦的精神力量。

3.1 閱讀癌癥敘事小說有利于調適心態、救贖心靈

“文學是人學。作家、詩人、戲劇家、評論家，都是人性的開掘者 ，同時，文學大師也都是一些未掛牌的人類精神平衡師與心理疏導、治療醫師。在人性復歸的大征途中，醫學和文學是精神上相互取暖的伙伴 ”?！墩热榉俊肥且徊勘环Q為“國內首部由專業的心理咨詢師作家撰寫的心理治療小說”。作者飽含人文關懷精神，描寫了一群乳腺癌患者的艱難心路，探討癌癥病人的精神尊嚴、人性復雜等終極話題。對于乳腺癌患者來說，不單單要承受死亡本身的挑戰，還因面臨女性部分特征喪失的可能性。所以，她們也承受著比其他癌癥患者更沉重的心理上的壓力。小說講述程遠清博士組建乳腺癌患者心理治療小組的故事。老干部、碩士生、下崗女工、白領麗人、性別不明的神秘來客，七位不同身份的乳腺癌患者，聯成一個緊密的小組團體。她們攜帶著各自的人生故事，懷著對死亡的畏懼，相聚一處。從緊張、恐懼到從容、積極面對，從而得到一次次心靈的蛻變和一次次生命的提升。小說并沒有去普及防治乳腺癌的知識，而是用一種心理療愈和人文關懷，告訴世人，乳腺癌是可怕的殺手，當一些人不幸被擊中，該如何以最積極的狀態去自救和面對。從而也觸發人們對生命、死亡進行終極而徹底的思考。拯救乳房，其實也是在拯救心靈。

3.2 閱讀癌癥敘事小說有利于救苦救難、重塑人生。

同樣是乳腺癌敘事小說的《此生未完成》與《拯救乳房》風格完全不一樣。《此生未完成》是于娟作為一個母親、妻子、女兒在與病魔抗爭的過程中記錄的生命日記。作者于娟是復旦大學的優秀青年教師，擁有留學經歷和博士學位的光環，同時是一個孩子的母親。2009 年被確診患乳腺癌后，寫下一年多病中日記，在日記中反思生活細節。這本書最重要的價值是展示了一個真誠有趣、可愛可敬的靈魂，引發了我們對于生命的價值以及生活方式的思考。對于普通人來說，癌癥是灰色的，沉重而陰郁，談癌色變是一種常態。而她雖患乳腺癌，仍能舉重若輕，幽默和豁達，笑容燦爛，樂觀而充滿智慧，猶如一株木棉花，熱烈綻放。讓人忍俊不禁的“氣球奶奶”、被誤抓進警察局、堂弟阿海捐器官、“誰是我的下一任”等，在她生動風趣的文字背后，我們看到了她對生活的熱愛、眷念和不舍。在被病魔慢慢吞噬的日子里，為尋求內心的平和，于娟閱讀了包括佛學禪理的宗教書。她了解到布施有三種：財施、法施和無畏施。一個人面對病痛，不僅沒有抱怨和呻吟，還想著自己能夠給別人提供什么。這種博大的胸襟著實令人心生敬意。她說自己雖然自己無法做到財施和法施，至少還可以“無畏施”。她沒有用病痛來麻醉自己，她尋求病痛之外的超然存在。她希望，身處逆境中的人能從她的痛苦中泌出一種“小巫見大巫”的甜來。并告誡讀者：“我們要用多大的代價，才能認清活著的意義”。到了生命的最后，她找到了答案，在生死臨界點的時候，你會發現，任何的加班（長期熬夜等于慢性自殺），給自己太多的壓力，買房買車的需求，這些都是浮云。如果有時間，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買車的錢給父母親買雙鞋子，不要拼命去換什么大房子，和相愛的人在一起，蝸居也溫暖。到了生死邊緣，才發現真正的幸福不在遠處，而在身邊，與家人相親相愛相守。

參考文獻：

[1] 鄧寒梅.中國現當代文學中的疾病敘事研究[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2.

[2] 宮愛玲.審美的救贖：現代中國文學疾病敘事詩學研究[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14.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9年度贛州市社會科學研究課題“中國現當代小說的癌癥敘事研究”。

（作者單位：1.贛南醫學院;2.贛南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