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兆峰
“目前還沒有可信的方法預測疫情將如何發展、擴展范圍有多大、致命人數最終有多少……但對每一個國家而言,最核心的教訓是:可能發生一場嚴重的流行病(可以感染眾多人口的傳染病)是千真萬確的,正如聯合國《全球衛生突發事件準備》報告所言,我們沒有準備好。”這是美國防疫專家勞麗·加勒特2月4日在接受新華社《參考消息》記者采訪時說的一段話。
早在2019年9月,加勒特就在美國《外交政策》雜志上發表文章,預言將有流行病在全球大暴發。以加勒特為代表,很多業內人士一直都在密切關注大規模傳染病的防范和救治問題,并不時向公眾發出提醒。
21世紀以來,人類已經經歷了太多次傳染病的肆虐,SARS、MERS、H1N1、埃博拉……這些兇名赫赫的病毒在過去20年間已經奪去了數萬人的生命。一些研究認為,受全球氣候變暖、生態破壞、病毒變異增速等因素影響,人類面臨的烈性傳染病的威脅有增無減:新發傳染病不斷出現,部分已得到基本控制的傳染病卷土重來,同時相對傳統性的傳染病仍在肆虐。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和思考,我們是否迎來了傳染病的多發時代?人類與傳染病的這場跨越萬年的戰役,究竟誰會贏得最終勝利?
從古至今,傳染病從未中斷對人類健康的威脅。而隨著全球現代化的不斷發展,傳染病的破壞力也不斷增強。
始于15世紀的歐洲殖民擴張,讓病原微生物擁有了從疫源地向新地區易感人群傳播的充分條件;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全球化浪潮,客觀上也給傳染病的國際間流行創造了條件。近年來,航空、鐵路、高速公路的飛速發展為人類的出行提供了極大便利,但同時傳染病也可經由國際間旅行迅速擴散到世界每一個角落。
毫無疑問,交通方式的革命限制了經典流行病學中傳染病控制措施的有效施行,“隔離傳染源”變得更加難以實現,傳染病也更加難以控制。與此同時,人類社會新的發展背景也為新的傳染病的產生和傳播提供了更多可能。
城市化發展使得人類活動越來越深入原始的自然環境,人類與野生動物的接觸日益頻繁。存在于自然界中的一些傳染病病原體經由中間宿主實現跨物種傳播,一定條件下傳染給人類的幾率增大。有研究表明,新出現的人類傳染病中,有60%以上源自動物,這些人畜共患病的動物源性疾病中又有70%以上來自野生動物。
現代化進程也使得城市更易成為傳染病的暴發中心。發達國家的發展歷程顯示,城市化雖然大幅提高了國民整體健康水平,但隨之而來的城市人口爆發性增長也導致城市人口密度過高、人均醫療資源相對不足等情況,城市成為了傳染病的“溫床”,即傳染病更可能在城市中產生與傳播。
此外,以互聯網為載體的新型信息傳播形式也可能為傳染病的防控帶來影響。在信息時代,一些不嚴謹甚至是錯誤的信息也可以通過網絡迅速傳播,其中最典型的莫過于信息時代催生出的“疫苗猶豫”現象。“疫苗猶豫”指的是盡管疫苗可及,但仍然未接種或拒絕接種疫苗,其所帶來的嚴重后果有可能逆轉在應對疫苗可預防疾病方面取得的進展。
2019年世界衛生組織將“疫苗猶豫”列為全球健康面臨的十大威脅之一,認為“疫苗猶豫”會導致某些地區無法形成有效的群體免疫屏障,導致原本已經得到有效控制的傳染病“死灰復燃”。
現代醫學的發展有時反而增加了傳染病的控制難度。1928年英國細菌學家弗萊明發現了青霉素,開啟了傳染病防治新時代,抗生素、抗病毒藥物和抗瘧藥物成為了很多傳染病的“克星”。然而,抗生素的大量濫用導致擁有抗生素耐藥性的“超級細菌”不斷出現,未來我們或許不再能夠輕易地治療結核、肺炎等疾病,耐藥性傳染病有可能再次猖獗。
盡管現代化發展對傳染病的防控提出了諸多挑戰,但同時也催生了諸多有效的應對手段。
科學技術的發展為我們提供了不斷深入認識和控制傳染病的前提條件。21世紀以來,高級別生物安全防護實驗室不斷設立,科研人員得以在更安全的環境下深入探究傳染病病原體的結構與致病機理。憑借不斷進步的檢測技術與基因組學技術,新發未知傳染病的病原可得以快速確認,針對性的藥物與疫苗可更為迅速誕生,從而為傳染病的治療與防控提供極大幫助。
同時,隨著對傳染病病原體的深入研究,科研人員可以針對未來可能發生的傳染病進行預防性研究,以應對已知或未知傳染病的突然暴發,使人類真正走在傳染病發生之前。
全球化也帶來了針對傳染病的新型全球協作方式。世界衛生組織及各國政府意識到,在全球化浪潮下,傳染病防控不是局部地區或某個國家的單一職責,而是需要全球協作加以應對。
第五十八屆世界衛生大會通過了《國際衛生條例(2005)》,定義了“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PHEIC)”這一概念。PHEIC的出現很大程度上遏制了傳染病在全球范圍內的流行,同時可以協調全球各國力量進行傳染病的防控工作,加快藥物、疫苗研發,促進醫療資源共享,阻止傳染病繼續蔓延。
近年來,新興學科的出現也為傳染病的預測及防控提供了新思路。得益于互聯網等技術的迅速發展,大數據計算應運而生,從而有助于疾病監測人員更為敏銳地發現可能存在的傳染病流行態勢。
通過數據結合模型,可以較為準確地預測傳染病的暴發時間、規模、疫情拐點、防控措施的效果及疫情結束時間等重要指標,當然大數據在疫情防控中的作用不限于此,在本次新冠疫情中,“AI+大數據”的組合在確定傳染源,追蹤密切接觸者等工作中同樣發揮著巨大作用。
越來越多的聲音認為,有效應對未知的新發傳染病,需要全球的共同努力。“在一個病毒的起源和傳播方式尚且不能確定之際,各國、各組織和國際社會應齊心協力,我們需要合為一體來行動,以增強共同準備和應對的能力。”世衛組織歐洲區域辦事處1月25日發表聲明稱。
面對傳染病威脅,各國都應在世界衛生組織協調下,建設傳染病監測系統,健全國家傳染病應急預案,發現疫情需及時向世衛組織及可能受到影響的國家和地區報告,促進全球信息與醫療資源共享,集中人才資源組建科研攻關團隊,加強全球協作以對抗傳染病所帶來的強大破壞。
2015年全球194個國家簽署《阿斯塔納宣言》,強調各國需要保障并強化初級衛生保健。只有保障好可持續的初級醫療保健服務,改善醫療衛生水平,提高兒童的疫苗接種覆蓋率,才能減少傳染病的發生,疫情才能在開始流行之前得到及時發現和控制。
有專家建言,就中國而言,在繼續維持一類疫苗接種覆蓋率的基礎上,應加強對二類疫苗的宣傳,促進群體免疫形成,降低傳染病暴發風險。同時,必須要加強疫苗質量監管,抓好疫苗從研發到供應的每個環節,避免疫苗質量事故導致的“信任危機”,努力讓預防接種發揮其最大作用。
“如果有什么東西在未來幾十年里可以殺死上千萬人,那更有可能是具有高度傳染性的病毒,而不是戰爭。”長期關注全球衛生、健康和教育公益事業的比爾·蓋茨2015年在埃博拉疫情暴發后的一次演講中說。在這場對抗雙方借由時代發展不斷強化自身的戰爭中,人類必須時刻做好準備,一旦放下警惕,就會輸掉戰爭。
世衛組織艾滋病病毒/艾滋病、結核病、瘧疾和被忽視的熱帶病助理總干事任明輝博士2016年撰文指出,“最重要的是,未來5年應當為在世界各地終結傳染病流行打下堅實基礎。現在不是我們從油門踏板上抬起腳的時候,如果我們在任何時候放慢速度,這些疾病肯定會復仇般地卷土重來。”
(摘自《環球》2020年第4期。作者單位:廈門大學公共衛生學院國家傳染病診斷試劑與疫苗工程技術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