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 華
湖南花鼓戲是流行于湖南湘方言區的地方小戲。在清康熙、乾隆年間已經盛行,清末已有職業班社。其發展經歷了從“地花鼓”到“三小戲”(小旦、小生、小丑) 的草臺班時期、多劇種同臺下吸收其他劇種藝術表現手法的半臺班時期和逐漸程式化、規范化的專業班社時期。
魯迅先生曾說:“我有一個私見,以為劇本雖有放在書桌上的和演在舞臺上的兩種,但究以后一種為好。” 作為戲劇創作中十分重要的程序,劇本一直深受戲曲研究者的重視。針對湖南花鼓戲劇本,其研究成果按時間主要可以分為以下幾個階段:
自草臺班時期始,湖南花鼓戲已開始積累最能體現花鼓戲藝術特色的《提香花鼓》 《扯筍》等劇目。1929 年中山大學語言歷史研究所印行的《湖南唱本提要》中輯錄了《池塘洗澡》 《劉海戲蟾》等11 個花鼓戲劇本,足見民國時期學者們已經開始搜集整理湖南花鼓戲劇本。
1950 年代,湖南花鼓戲研究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發展時期,中國音樂研究所楊蔭瀏、湖南省文藝聯合會、湖南省戲曲工作室、湖南省花鼓劇團、長沙戲曲改進委員會何冬保、周俊克、賈古等花鼓戲老藝人和專家對湖南花鼓戲傳統劇目進行了系統的清理、挖掘、整理和改編工作,先后由湖南通俗讀物出版社、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湖南花鼓戲音樂》 《湖南十年戲劇選1949-1959》等書籍,《湖南音樂普查報告》 (人民音樂出版社,1956 年) 中收錄了 87 個湖南花鼓戲劇目, 《湖南省地方小戲傳統劇目總冊》 (湖南藝術研究所藏,1961 年) 中收入湖南花鼓戲傳統劇目共計466 種,此外還有以單劇目出版的劇本、曲譜等。該時期學者們對湖南花鼓戲的研究以搜集整理劇目為主。
1980 年代以來,學者們開始重視對花鼓戲唱腔曲調的搜集整理,如: 《中國民族民間戲曲集成·湖南卷》 (1992)、《湖南花鼓戲常用曲調》 (歐陽覺文1978)、《湖南花鼓戲嗩吶演奏法》 (方章祥1984)、《湖南花鼓戲常用曲調續集》 (陳磊等1986) 等;在賈古、龍華、尹伯康等學者的《湖南花鼓戲音樂研究》 (1981)、《湖南地方劇種志叢書》 (1986)、《湖南戲曲史稿》 (1988)、《湖南戲劇史綱》 (1997) 等書著中涉及對湖南花鼓戲的學理性研究,但缺乏對“文化脈絡中的湖南花鼓戲劇本研究”成果。近年來,一些學者對花鼓戲研究有了一定拓展,如譚真明的《湖南花鼓戲研究》 (曲阜師范大學2007 年博士學位論文) 從古代文學角度對湖南傳統花鼓戲進行了較全面的研究,朱詠北的《非遺保護視野中的湖南花鼓戲研究》 (東南大學出版社2019) 從非遺保護角度對湖南花鼓戲進行了綜合研究等。
前人的研究為湖南花鼓戲劇本的整理、編目與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但仍存在一些缺陷。問題有二:其一,研究成果多停留在文學視角,涉及音樂的研究成果多為劇目收集、主要唱腔和樂隊伴奏研究等,早期出版的花鼓戲劇本不僅在整理和編目上不夠全面,且缺乏對應"音像"資料,導致湖南花鼓戲唱腔、音調變遷,花鼓戲特性音高消逝等課題研究難以深入進行;其二,忽視花鼓戲背后的社會與人,缺失對劇本、戲班與表演區域的相關田野調查,整理時花鼓戲劇本所蘊含的文化信息被遮蔽,缺少對湖南花鼓戲音樂所生存的場域文化的解讀,缺乏深入剖析湖南花鼓戲音樂流變規律的研究成果。
眾所周知,劇本最終需要通過音樂表演來實現其藝術效果。現存的湖南花鼓戲劇本多為文字劇本,缺乏對應的音像資料。不同時期、不同區域的湖南花鼓戲音樂特點不盡相同,對其劇本的搜集整理和編目必須重視相應的音像資料,并對其典型音調和唱段進行聽音記譜,否則必然會遮蔽其藝術魅力。只有突破學科壁壘,從湖南花鼓戲劇本曲譜抄本、活態展演的音像資料、細致的音樂記譜等全方位記錄湖南花鼓戲,并利用科學方法搜集編目,加以注釋解析湖南花鼓戲的表演傳統與社會生態,才能更好地保護、傳承湖南花鼓戲,為學界宏觀研究花鼓戲音樂之流變規律提供可能。
從劇目上來說,全國各劇種之間常常存在劇目相同的情況,也就是說,從劇情和角色上區別不大,彰顯不同戲曲劇種特色的恰恰是其音樂部分。湖南花鼓戲的社會性與民俗性很強。她從地域社會的文化語境中產生,又在不同區域文化語境中發展,只有在具體的社會語境下才能深度解讀花鼓戲劇本。將湖南花鼓戲劇本研究與人類學田野調查結合起來,有助于挖掘花鼓戲作為戲曲、音樂、習俗等整體性的資料,從中解析湖南人民的族群遷徙、信仰與深層次文化內涵等。當下,我們急需學者們深入民間田野調查,將湖南花鼓戲劇本置于其產生、發展和流變的文化背景中,了解和讀懂花鼓戲劇本背后的文化信息,以真正達到對其進行深度解讀、系統整理和科學編目的目標。
早在上個世紀末,音樂學家郭乃安先生就曾提出“音樂學,請把目光投向人” 的觀點。湖南花鼓戲傳承與各代戲師、名角,各地、縣、市的不同班社等有著緊密的關系。戲師和名角們各有專長,不同地區各班社亦有其經典劇目和典型風格。更何況,湖南花鼓戲的展演(創造、表演、流布) 隨著社會環境的變化而具有不斷發展的實用意義。我們對湖南花鼓戲劇本的解讀重點針對湖南花鼓戲之代表作曲家、戲師、歌師和名角、班社進行從點到面的研究,立足于湖湘本土文化與歷史社會變遷,更好地對湖南花鼓戲劇本進行解讀、創作和研究。
湖南花鼓戲是湖南人民生活中的一種溝通和交際手段,不同地域有不同的表演傳統和音樂特點,對其進行研究,主要可從以下五個路徑展開:
早期的湖南花鼓戲基本通過師徒間口傳身授完成,往往是“有劇無本”。后來有了劇本后,也因其常隨著舞臺演出需要而不斷增刪,“本同版多”現象十分常見。湖南花鼓戲按流傳區域主要可分為長沙花鼓戲、衡陽花鼓戲、常德花鼓戲、岳陽花鼓戲、邵陽花鼓戲、零陵花鼓戲六類;按角色組成和發展階段分則可分為“兩小戲”“三小戲”“大本戲”等。對其搜集整理時,不僅需注意對同一區域搜集到的不同類型的劇本抄本進行歸類整理,還要對同一劇目不同版本的劇本做好編號工作,并進行比較和注釋,此外,尤其要注意對湖南花鼓戲劇本曲譜抄本的搜集整理,了解湖南花鼓戲的民間用樂習慣,使整理好的湖南花鼓戲文本具有當地文化特色、歷史記憶和經典價值。
音樂是湖南花鼓戲的靈魂。湖南花鼓戲音樂主要由“唱腔”(川調、小調、打鑼腔和牌子) 與“器樂”組成;舞臺“語言”為湘方言。其旋律音調大都來自于湖南民歌,地方性風格凸顯。正因為湖南花鼓戲表演具有“與時俱進、因地制宜”的特點,同劇目在不同時期、地區、班社的表演時會根據觀眾需求做出即興創編或是及時調整,因此往往在同一班社對同一劇目的表演中,其音樂風格都有一定差異,根據音樂人類學的研究經驗,往往對于同一劇目不同版本的收錄是最有價值的。我們不僅可以從中獲得豐富的音樂表演經驗,而且為我們深入分析湖南花鼓戲劇本的流變規律提供了可能。所以我們對其劇本的搜集整理應盡可能附上當下當次的音像資料。
湖南花鼓戲的題材以反映人民大眾的生活和思想為主,各種劇目經世代積累創作后在不同區域和班社中呈現出不同的文本特色,形成了豐富多彩、獨具特色的創作風格和藝術流派。對湖南花鼓戲劇本的分析和記譜,需要針對不同版本進行比較、分類,同時還要注意對劇本的整個音聲進行記錄和記譜,挖掘各種音聲運用的規則與結構,比較各劇目因舞臺表演所需而即興創作背后的“同”與“不同”,與檔案歸類編目不同,對湖南花鼓戲劇本的歸類和編目應認真分析各劇本劇目之間的共性與個性,遵從其自身的文化發展規律,結合局內人的分類標準來進行。這樣的研究雖然繁瑣,然而無論是從文學研究、史學研究角度,還是從音樂研究、戲曲研究等角度均甚有價值。
湖南花鼓戲表演有其獨特的表演傳統,依靠其獨特的音樂和表演方式進行展演。她與湖南民俗和節儀聯系緊密,其表演的深層次規則與民眾的社會交往息息相關,表演時往往還會根據各地民俗和節儀、主家的需求做出相應調整和即興創編,因此,對湖南花鼓戲的研究必須分別到長沙、邵陽、衡陽、岳陽、零陵、常德等湖南花鼓戲流傳區域進行居住性田野調查,調查其音樂形態的同時,更要了解其表演的民俗儀式及其當地的社會文化。在解讀湖南花鼓戲劇本和田野調查資料時,尤其要注意劇本在不同區域流傳和不同表演儀式下的變異,對其劇本的音樂研究必須關注當地的文化語境、表演場域、民俗儀式和社會關系。
不同時期、不同區域的湖南花鼓戲班社、戲師的劇本創作、劇目演繹風格各不相同,湖南花鼓戲的表演傳統不僅與民俗儀式緊密結合,離不開當地文化傳統和社會習俗,而且與班社的表演傳統和戲師的表演擅長有直接關系。因此,對湖南花鼓戲劇本音樂特色的傳承與研究需著重對戲師、名角、傳承人、戲班及湖湘各區域文化進行研究,從區縣、村落、家族、班社等社會關系方面探討湖南花鼓戲劇本在舞臺表演中音樂展演的具體過程以及改編、流傳的主要因素和規律,深入分析湖南花鼓戲背后的人與社會。
綜上,對湖南花鼓戲劇本的音樂研究需在全面學習、研讀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正確認識音樂在戲曲劇本研究中的重要地位,不斷拓展湖南花鼓戲劇本可持續研究之空間。通過盡可能全面搜集、整理“花鼓戲”劇本曲譜抄本,在初步歸類、注釋和編目的基礎上,加強對各劇本音像材料的搜集,在不斷豐富湖南花鼓戲劇本相對應的音樂資料,形成系列“有聲”研究成果的同時,將劇本置于當地文化下分析、歸類、編目和研究,是不斷充實對湖南花鼓戲劇本的研究,獲得真實可信的研究結論的有效路徑和方法。搜集、整理散落在湖南各地的花鼓戲文字曲譜文獻、歌師戲師記憶等湖南花鼓戲劇本和資料,不僅有助于搶救、保護、傳承和研究“湖南花鼓戲”這一寶貴文化遺產,而且有助于保護湖湘文化,進行“記憶保護工程”,為重建社會倫理,“區域和諧共生”提供經驗與智慧。這樣的研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向 華 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