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與藝術同行的日子

那年12月上旬，全省美術統一考試后，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們就要背著鼓鼓的畫包走向考場，里面有畫架、畫板，還有各種型號的幾十支三菱鉛筆和炭筆，手上還要拿著水桶和裝滿了四十幾種水粉顏料的顏料盒。畫包很重，顏料盒也很重，加起來足有十幾斤。

這不僅是那些冰冷的物體的重量，更是我們夢想的重量。我們身上背著的不只是畫包，還有自己一直堅持并從未放棄努力的夢想。

很多人都說，我們走的是捷徑。從我高二下學期選擇美術的那刻起，這句話我聽到了無數次。但我不去反駁，因為總會有人真正了解我們、懂我們。

但是，那條被許多人認為的“捷徑”是我們堅定不移的努力，還有揮灑的汗水和淚水。高考從未有捷徑，無論是文科生、理科生、體育生，還是美術生，都需要一直付出努力，直到考試結束的最后一秒。

那一天，美術統考的鈴聲響起后，老師開始分發試卷和素描紙，我們拿到之后，便立刻用鉛筆開始粗略地計算大概的比例，再根據一定的比例在旁邊的素描紙上放大。那一刻，我知道我手上握著的不僅僅是一支普通的鉛筆，也是我的武器。軟鉛打型，再定三庭五眼的位置，將整個輪廓勾勒出來，然后開始畫五官的大致形狀……將多余的線用橡皮泥擦掉。

在考試的過程中，我的手一度抖動得很厲害。因為當你真正感受到那可能會決定你未來一段人生的考試，正在一天天慢慢靠近的時候，你總是會自然而然地想象，那天你坐在考場上的樣子和會發生的一切。

接下來是色彩，我看著畫室里的人一個接一個拿著水桶排隊去水池旁打水，大家都沉默不語。天越來越冷，畫色彩的過程也變得尤其艱難。因為繪畫的時候，你的右手拿著畫筆，左手拿著的必然是一塊調色盤和一塊潮濕的布，布上面還有因為長時間擦畫筆而留下的濃郁的水粉顏料的味道，沒有溫度的布在手上拿的時間久了，反而有了溫度。

一個半小時下來，我的左手早就凍得失去了知覺，那塊布已經吸滿了畫筆的水，渾濁的水順著布角滴落，在地面上綻開一朵又一朵褐色的花朵。我只好暫時放下畫筆，將布上吸附的水擰進渾濁不堪的水桶里，然后拿在左手上繼續使用。平時我們畫色彩的時候是允許中途洗布的，但是考試不允許。老師已經提前告訴我們，考試的時候每層樓的廁所都是有人看守，如果你拎著水桶或者拿著布準備進去，看守的人會攔下你。確認畫完之后，拿著吹風機將畫吹干，最后再輕輕撕下紙膠帶。

最后才是速寫，模擬考試畢竟是在自己畫室，老師為了防止我們緊張，便將本應該第一門考的速寫放在了最后。速寫的時間只有半個小時，半個小時之內，我們緊張的情緒很難迅速穩定下來。

我們總是在最后收卷的時候還忍不住再畫幾筆，很難說這個行為是好，還是不好。但是，我知道，那些最后都沒有停下筆的人，他們內心是渴望自己能多拿幾分的。這也是我對待考試的態度。

收完卷子之后會放假一天，然后老師會將卷子送去省會城市的指定地點讓主辦方統一打分，順便抽幾個人帶去省會城市看現場打分。我本來是打算好好休息一天的，但是我被選中了。

第二天，我早早地來到畫室，然后畫室的老師將我們幾個人帶到了改卷現場。那是一個空曠的室內體育場，所有的畫被一張一張地鋪在地上，放眼望去，一萬多張肯定是有的。每一張畫，都是一個人辛辛苦苦努力的成果。改卷子的人會先分檔，第一檔、第二檔、第三檔……再每一檔慢慢打分，好的畫會被挑出來，差的只能留在原地。這種改卷方式的殘酷是直沖內心的，但正是因為這種殘酷，才會有很多的人去努力，讓自己的畫成為第一眼被相中的畫，而不是幾輪選檔下來還留在原地。

分檔打分后就是記錄分數，這一切都結束后，優秀的前十幾張畫作會被帶走，作為一種參照和獎勵展示在各大藝考平臺上。而剩下的一萬多張，它們的命運我就不得而知了。用平均幾秒的打分時間給你畫了幾個小時的畫作決定命運，這強烈的時間差，讓我的心情變得十分復雜。

但我相信，即使天資平平，只要不斷地練習，依舊會有所收獲。大概過了幾天，二模的成績下來了，我比第一次模考進步了二十幾分，排名上升到了三千多名。

我并沒有因此停下腳步，更沒有因為一次勝利而沾沾自喜。哪怕我知道自己的畫作不能被選走，但是我不會放棄，每多一份努力，便會多一分希望和提高一點分數。直到最后，全省統一考試成績出來的時候，考試總人數三萬兩千人，我的名次是九百多名，那一刻，我覺得之前所有的付出和流過的眼淚都是值得的。

太多的人只看到美術生表面的那些風光，他們看不見當你的畫作在幾秒之內就被定了分數，改卷老師的眼光都不會在你的畫上多停留一秒的殘酷畫面。而那一瞬間，你的眼淚也許早就被你努力地控制在眼睛里，不讓它們流出來。他們也看不見在冬天，你在冰冷的水流下沖洗著調色板、畫筆和布，因為需要反復洗，才能洗去上面殘余的顏料。你的手指每在水下過一遍，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陣刺骨的冰冷，但是你又不能不去將它們洗干凈，因為這是你上戰場戰斗的武器。

藝術生風光的背后是如此的艱辛，就像我們看不見芭蕾舞者優雅的舞姿下，那備受磨難的雙腳。

難道會因為疼痛和寒冷放棄嗎？你不會，我也不會。因為很多人像我一樣，選擇美術，只是單純的熱愛，并非是文化成績差。我們怎會因為艱辛就放棄自己的摯愛。

愿你們最后一筆落下時，是滿意的笑容;愿你們12月那天背著畫包走出考場時，哪怕畫具很重，但也是一身輕松;愿你們多年之后回想起曾經和藝術同行的日子，會熱淚盈眶。因為這些日子，不是每個高考生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