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裁縫店

李娟

{1}在城市里，裁縫和裁縫店越來越少了，但在喀吾圖，生活迥然不同。這里是游牧地區，人們體格普遍高大寬厚，再加上常年的繁重勞動，很多人身體都有著不同程度的變形，只有量身訂做的衣服才能穿得平展。

{2}我們租的店面實在太小了，十來個平方，中間拉塊布簾子，前半截做生意，后半截睡覺、做飯。但這樣的房間一燒起爐子來便會特別暖和。很多個那樣的日子，狂風呼嘯，昏天暗地，小碎石子和冰雹砸在玻璃窗上，“啪啪啪啪”響個沒完沒了……但我們的房子里卻溫暖和平，鍋里燉的風干羊肉溢出的香氣一波一波地滾動，墻皮似乎都給香得酥掉了。

{3}我們還養了金魚，每當和顧客討價還價相持不下時，我們就請他們看金魚，這樣的精靈實在是這偏遠荒寒地帶最不可思議的尤物——清潔的水和清潔的美艷在清潔的玻璃缸里曼妙地晃動，透明的尾翼和雙鰭緩緩暈染在水中，張開、收攏，攜著音樂一般……

{4}這樣，等他們回過神來，再談價錢，口氣往往會軟下來許多。

{5}當地男人們很少進屋，最固執的是一些老頭兒，偶爾來一次，取了衣服卻死活不愿試穿，即使穿了也死活不肯照鏡子，你開玩笑地拽著他們往鏡子跟前拖，讓他親眼看一看這身衣服多漂亮，可越這樣他越害羞，雙手死死捂著臉，快要哭出來似的。

{6}女人們就熱鬧多了，三三兩兩，不做衣服也時常過來瞅一瞅，看我們有沒有進新的布料，如果有了中意的一塊布，未來三個月就一邊努力攢錢，一邊再三提醒我們，一定要給她留一塊夠做一條裙子的。

{7}庫爾馬家的兒媳婦也來做裙子了，她的婆婆拎只編織袋跟在后面。量完尺寸我們讓她先付訂金，這個漂亮女人二話不說，從婆婆拎著的袋子里抓出三只雞來——“三只雞嘛，換條裙子，夠不夠？”

{8}她訂的是我們最新進的晃著金色碎點的布料，這塊布料一掛出來，村子里幾乎所有的年輕媳婦都跑來做了一條裙子。

{9}她說：“不要讓公公知道啊？公公嘛，小氣嘛。給他知道了嘛，要當當（嘮叨、責怪）嘛！”

{10}“婆婆知道就沒事了？”

{11}“婆婆嘛，好得很嘛！”她說著拽過旁邊那矮小的老婦人，“叭”地親一口：“裙子做好了嘛，我們兩個嘛，你一天我一天，輪流換著穿嘛！”

{12}她的婆婆輕輕嘟囔一句什么，露出長輩才有的笑容。

{13}但是我們要雞干什么？但是我們還是要了。

{14}還有的人自己送布來做，衣服做好后卻湊不夠錢來取，只好掛在我家店里，一有空就來看一看，試穿一下，再嘆著氣脫下來掛回原處。

{15}有個小姑娘的一件小花襯衣也在我們這兒掛著，加工費也就八元錢，可她媽媽始終湊不出來，小姑娘每天放學路過我家店，都會進來對著新衣服摸了又摸，不厭其煩地給同伴介紹：“這就是我的！”穿襯衣的季節都快要過去了，可它還在我們店里掛著！最后，我們先受不了了。有一天，這孩子再來看望她的衣服時，我們就取下來讓她拿走，小姑娘驚喜得不敢相信。在那兒不知所措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挪出房子，然后轉身飛快跑掉。

{16}裁縫的活不算勞累，就是太麻煩，量體、排料、剪裁、鎖邊、配零件、燙粘合襯、合縫……做成后，還得開扣眼，釘扣子，縫墊肩、鎖褲邊。淺色衣服還得洗一洗，縫紉機經常加油，難免會臟一點，而且烙鐵也沒有電熨斗那么干凈，一不小心，黑黑的煤灰就從氣孔漾出來，沾得到處都是。

{17}是呀，從我們當裁縫的第一天起，就發誓一旦有別的出路，死也不會再干這個了。但假如有一天不做裁縫，我們還是得想辦法賺錢過日子，過同樣辛苦的生活。——可能干什么都一樣的吧？

{18}是這樣的，帕孜依拉來做襯衣，我們給她弄得漂漂亮亮的，她穿上以后高興得在鏡子面前轉來轉去地看。但是我立刻發現袖子那里有一點不平，就殷勤地勸她脫下來，燒好烙鐵，“滋——”地一家伙下去……燙糊一大片……

{19}怎么辦呢？我們商量了半天，把糊的地方裁掉，用同樣的布接了一截子，將袖口做大，呈小喇叭的樣式敞開，還釘上了漂亮的扣子，最后又給它取了個名字：“馬蹄袖”。

{20}但是后來……幾乎全村的年輕女人都把襯衣袖子裁掉一截，跑來要求我們給她們加工“馬蹄袖”。

{21}干裁縫真的很辛苦，但那么多事情，一針一線的，不是說拆就能拆得掉。當我再一次把一股線平穩準確地穿進一個針孔，總會在一剎那想通很多事情。

（有刪改）

這篇散文首段運用比較法，閑閑起筆，在這個金錢裹挾一切滾滾而下的時代，“我們的裁縫店”是遺世獨立的存在，是人們生活中的一小片綠洲。{2}至{4}段，寫店面雖然窄小、暗淡、寒磣，但在作者明澈的眼眸里，無所謂貧寒，無所謂晦暗，裁縫店里有的是溫暖、和平、馨香、清潔和美艷。{5}至{15}段，寫顧客們的小故事。

其中{5}{6}兩段，通過將男女顧客對比，突出男牧民有著孩童般的淳樸，習慣性的儉樸，不尚享受，不圖奢華的品質;女牧民有著對生活的熱愛和對美的追求，以及將單調、簡樸的生活美化的熱忱。{7}至{13}段，專寫庫爾馬家的兒媳婦和婆婆一道來做裙子的事。媳婦淳樸，熱忱，聰慧，愛美，孝順長輩;婆婆疼愛兒媳，體惜兒媳的愛美之心，支持兒媳的搶購行動;就連間接寫及的公公，也可敬可愛——他的“小氣”，實質是不尚享受，不圖奢華，勤儉持家。{14}{15}兩段，專寫一個小姑娘和她的花襯衣的故事。小姑娘雖然家境貧寒，但她從臉上到內心都陽光燦爛，這份天真無邪，純凈得讓人心疼。

{5}至{15}段在寫顧客故事的同時，也兼及作者一家，他們淳樸善良，心懷仁惠，在辛勤謀生的同時，也為當地牧民創造美好，向人們心中播灑陽光。

{16}至{20}段，作者從裁縫店主的角度，寫干裁縫這一行的體驗，并把它升華為對人生勞作的哲理思考，欲揚先抑。最后，作者表明態度，說自己不可能輕易放棄裁縫這一營生。

透過作者的這些體驗和思考，我們看到了她人格和思想的閃光點。她和家人講良知、守誠信、重質量、有匠心;她領悟到誠實的、無愧于天地良心的謀生，都不免辛苦;她感受到能為他人帶來美好的勞作，就是有樂趣、有價值的。在平凡的歲月、辛勤的勞作和微薄的物質獲得中，她感恩生活，悟得真義，贏得平和，實現了靈魂的曠達與明澈。

1.下列對文本相關內容和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

A.作為游牧地區，喀吾圖與城市“生活迥然不同”，讀者由這一點出發，感受到裁縫店里的尋常事別有趣味。

B.養金魚可以成為裁縫店獨特的生意經，是因為金魚轉移了顧客的注意力，讓他們在美的愉悅里一改平日的斤斤計較。

C.作者善于借小故事來表達情感，比如接受女顧客以雞換衣，既是對她愛美之心的贊賞，也含有對質樸人情的認同。

D.本文記述了裁縫生活中溫馨的插曲，但并沒將這種生活過于浪漫化，一針一線辛苦踏實的勞動，才是平穩真切的生活感受。

2.結合上下文，分析文中畫橫線的句子的含意。

答：合上下文，，分析文中畫橫，不不合上下文，，分析文

3.本文的語言充滿生活氣息，請結合全文對此加以賞析。

答：合上下文，，分析文中畫橫，不不合上下文，，分析文

【崔翔/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