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紅的油彩

泊湖

下第一節晚自習，寄宿的同學一窩蜂涌向奶茶店，圍著胖乎乎的阿姨，舉起森林一般的手，“我要一杯，我要一杯。”

胖阿姨的生意太好了，面對擁擠的人流，手忙腳亂，放茶包、倒奶茶、收錢、給吸管。有些熟悉阿姨的同學干脆自己動手，自己放茶包，調好后，仰脖子喝下，放五塊錢在玻璃柜臺上，再側身擠出來，把香甜留給外面擠進來的同學。

孫蕊站在人流中，猶豫著，踟躕不前，奶茶溫熱，裊裊香味，一縷一縷浮在如水的夜色里，仿佛一頭小獸，拼命鉆進孫蕊的鼻孔。

孫蕊剛從興趣小組出來，剛才畫了一個多小時，脖子都酸了。她沒有喝過奶茶，聽同伴說，挺好喝的。

進入小賣部，孫蕊被熙熙攘攘的人流快擠成一張薄紙了。左右一瞧，都是生面孔，沒一個他們班的同學。有些同學，端起奶茶，一手掏錢，錢沒掏出來，溫熱的奶茶就隨著吸管潛入胃里。還有的同學，被擠出人流，在旁邊喝掉，扔下空杯，再磨磨蹭蹭掏錢，遞給動作麻利的阿姨。

“喂，那位同學，你錢呢？”胖阿姨指著孫蕊亮著大嗓門。

“我沒買。”孫蕊回答。

“沒買你進來干啥，你剛才不是端了一杯嗎？想賴皮啊。”

“真的沒端，也沒買。”孫蕊爭辯著。

周圍的同學圍過來，孫蕊難堪到了極點，“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三只手女生，開眼界了。”

孫蕊腦袋突然脹大，心里像被一把把刀子戳著，眼淚不由自主滴落在已被各種運動鞋腳印和著潑灑的奶茶污染的瓷磚上。

“江洋大盜從偷雞蛋開始。今天偷奶茶，以后還不偷奶牛啊！”胖阿姨從一句俗語開始發揮，急得無地自容的孫蕊忘記了女生身份，嗷嗷大叫：“你積點嘴德吧，別冤枉好人，想錢想瘋了是吧，來，我給你錢！”

說完，孫蕊翻出五塊錢，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一轉身嚶嚶哭著跑開了。

同學們莫名其妙，七嘴八舌議論著。

上第二節晚自習時，孫蕊的座位空著。班主任周老師喊了李秒去寢室看看。不一會，李秒上氣不接下氣報告，孫蕊在寢室蒙著被子哭呢！她說小賣部老板冤枉她。

周老師正準備到寢室，這時，孫蕊有氣無力地鼓著紅腫的眼睛回到座位。周老師走到孫蕊身邊，輕聲安慰說：“你先自習，老師相信你是無辜的！”

隨后周老師走出了教室，披著一身清冷的月光，走到奶茶店。

周老師走進教室時，同學們還在嘻嘻哈哈逗著孫蕊，有些同學甚至指責她：“就是你，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做出這樣沒臉沒皮的事情，我們班本月的流動文明紅旗肯定泡湯。”

“哎呀，孫蕊啊孫蕊，你的一世英名可就毀在一杯奶茶上了啊，背著一個盜賊的名聲，以后怎么在學校待啊，不就是五塊錢嗎，多大點事兒，沒錢，可以向我借啊！”班里那位每天要花二十元買飲料的“土豪”在教室里陰陽怪氣嚎叫。

孫蕊雙手枕著頭，趴在桌子上，頭發胡亂散開，肩膀一起一伏的，抽泣不已。

周老師走上講臺，揮動著手里的五塊錢紙幣，高聲說：“同學們，我剛才到小賣部調查過了，是小賣部阿姨冤枉了我們班孫蕊同學，這是阿姨給你退回來的錢，請拿著！”

孫蕊的肩膀不再起伏，她慢慢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周老師，只是沒有離開座位，似乎沒有拿錢的意思。

有同學議論，胖阿姨咋就來了一百八十度轉彎？外班的同學不是說，她當時那么肯定是孫蕊沒給錢嗎？

周老師解釋：“剛才，我讓胖阿姨盤點了一下，她多收了一個茶包的錢，這錢就是孫蕊的。現在退給孫蕊同學，阿姨讓我代表她向孫蕊同學們說聲對不起！”

同學們鴉雀無聲！孫蕊摸了一把眼淚，抬起頭，驚異的目光掃過四周。依然沒有挪動一步。

周老師走到她桌前，高舉手里的五塊錢，說：“孫蕊，你不要生氣了，人都有犯錯的時候，請你原諒阿姨！”

孫蕊擺擺手，欲言又止地說：“我不要！”

周老師低下頭，聲音卻很高：“孫蕊，你還是應該接下這錢，要不然，同學們還會冤枉你的。”

孫蕊的食指和大拇指指尖靠近紙幣，輕輕夾起來，擱在課桌角落。

第二天，孫蕊趁著辦公室沒其他人，喊了一聲報告，周老師問：“有事嗎？”

孫蕊不敢看老師，低聲說：“老師，昨天的奶茶，我，我，我……”

周老師說：“別說了。老師知道你要說什么。”

孫蕊驚奇地問：“老師，你知道了？”

周老師說：“我們不說它了好嗎？過去的事兒，就過去了。人的一生，誰不犯個錯，你看老師吃飯牙齒還咬著了舌頭呢！只是我們要記住一點，相同的錯，我們不能夠犯兩次啊！”

周老師昨天到奶茶店，胖阿姨確定是孫蕊沒給錢，周老師沒吭聲，在奶茶店環視一圈后，發現了角落里被捏得癟癟的奶茶空杯，上面的印著微紅的油彩，那是一個同學的大拇指印上去的。

周老師除了班主任工作，還擔任全校的繪畫興趣小組輔導老師。晚自習第一節課輔導的畫油彩畫的同學只有孫蕊一個同學，其他同學是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