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武華

庚子年春節，疫中雜詠 [組詩]

去年這個時節，梅園游人如織

空蕩蕩的街道上，白天像深夜

一兩個零星的人戴著口罩，低頭走路

他們似乎穿過剛被轟炸的城市廢墟

偶爾有120救護車呼嘯而過。去年這個時節

殘雪已融，天氣轉暖，梅園游人如織

現在，人影幢幢的地方是醫院，是隔離中心

看不清他們的面孔，每一個醫生和護士

都像神秘的導游，給病人介紹最好的景觀

更多的人習慣了反復洗手，好像

在懺悔，贖罪，也有人聽從宣傳車的號召

一直深居簡出，靠回憶生活

有人指責此刻寫詩，多么可笑

詩是無用的，不是口罩，不是藥水

也許詩是一朵梅花，徒然開放

也許詩是一只烏鶇，并不給人類提供食用

今年春天只是一個黑色的長長的穿山隧道

穿過去了，明年這個時節，梅園依然游人如織

大地上開放著無用的野花，奔跑著無用的小獸

雨色暝暗，窗玻璃外疑似有一雙淋雨的

眼睛

這兩天鼻塞，流清鼻涕，咽喉又痛又癢

幸好不咳嗽，不發燒，即使是普通感冒

也讓人慌恐不已。昨夜春雨滂沱，疑似兵臨

城下

這草木皆兵的日子，有人嚎啕有人跪地求助

每個人都坐立不安，河流布滿疑霧

梅枝含苞疑似一個腫癰，烏鶇啼叫疑似一聲

干咳

這是最美好的時光，卻是最艱難的時刻

從早晨開始我就陷入回憶，有這么一個雨天

大人們在堂屋搓草繩，孩子們在玩騎木馬

他們談到祖父坐著輪船在回家的路上

我一次次往雨水中張望，期望那個人來到面前

他可能一臉雨水，但一定眼睛含笑

現在我又滿懷這樣的期望，只要一轉身

就有人大病初愈，帶來好消息。只隔一層玻璃

深夜披衣而坐，滿天的星光像淚水

白天滴了幾顆雨珠，打在塵土上像一朵朵

枯萎的花瓣。數字越來越大，已經破萬

但是他們不是數字，不是吊在曬竿上的干魚肉

他們是李文鋒，娟娟，方偉，崔曉梅，胡曉春

梅小琴，傅喬，郭桂妹，桂長茂，陳菊紅

他們是父親，是女兒，是外婆，是老師，

是退休工人，是公司職工，是返鄉農民工

如果把他們的名字寫滿一堵墻，那是紀念碑

如果把他們的名字寫滿天空，那是滿天星星

此時，深夜，小雨過后，天空繁星閃亮

霧炮車正在空曠的街道上緩緩馳過，噴灑著

消毒液

人世艱難，莫過于身處疫境和戰亂

沒有一首詩可以阻擋坦克，也沒有一首詩

可以成為消毒液。一首詩多么無奈、無用

它可以錄下一萬多個中的幾個名字

但是無法長到把一萬多個名字一一寫出來

庚子年春節，我寫下的每首詩都無法

回避疫情

我不知道松鼠如何在樹洞里度過北方的冬季

我羨慕蛇、蟾蜍、刺猬、青蛙、鱷魚們

在冬天睡成泥巴，醒來就是春灘泛綠

春節是吉祥的節日，是祝福，是歡娛

是飲酒，是踏青，是祭祀，是拜訪，是美食

今年這個庚子春節，立春遲遲到來

整個春節像漫長又寒冷刺骨的冬季，我們點

起的

柴火是那么微弱，照著淤血的面孔

在古老美好的節日里，我們都知道忌諱什么

我也想寫下頌詞，我也想每句都工整押韻

宜于吟唱，宜于助興歌舞和大會

可是，我每天寫到的詩句都不可能回避疫情

我寫下疲憊，悲傷，痛苦，不安，無奈和恐慌

甚至寫到死亡的抽搐，這一切都讓這個春節

窳敗不堪。有時，我也寫到愛和陽光

如同寫下絕望者的囑托，活下來的人都要

頭頂蒼穹的碧藍之海，無法回避亡靈的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