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誤讀與本真還原

許聰

內容摘要：關于蘇東坡《水調歌頭》這首詞的論述，前人多從政治角度而言，名家亦不出其右。但繆鉞先生的《論蘇、辛詞與〈莊〉、〈騷〉》，其論述立場與往日所見不同，讓人耳目一新。繆鉞先生跳出了傳統論述，于東坡之內在情懷出發，所得異于他者。

關鍵詞：繆鉞 《水調歌頭》 政治 本真

東坡《水調歌頭》詞作于宋神宗熙寧九年，時為密州太守，與其弟子由不見已六七年，于中秋夜對月懷遠。明人胡仔《苕溪漁隱叢話》云：“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余詞盡廢。”

關于這首詞的論述，前人多從政治角度而言，名家亦不出其右。首兩句化自“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李白《把酒問月》），有“天問”之味，在接下來的幾句中，后人的意見出奇的一致，均認為東坡心中有郁結。有人言東坡是“越向往明月相伴，便越對現實隱含不滿。”①而觀其他論此詞之作，亦不外于如此，“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中“人間”指“作地方官而言，只要奮發有為，作地方官同樣可以為國家矗立。”②此外，又有人講，“月亮其實東升西落，亙古如斯，有什么今年去年之別;但是，朝廷中的政治氣候則是變化不定的，在蘇軾看來，都有‘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疑惑。”③于此可以看出，對蘇詞上片的解釋均是站在政治立場上的，始終突不出這個范疇。雖然是可以從政治角度來闡述的，但為何不能換個視角，跳出政治的怪圈來看待呢？

余觀繆鉞、葉嘉瑩二先生合撰之《靈溪詞說》中繆鉞先生之《論蘇、辛詞與〈莊〉、〈騷〉》，其論述立場與往日所見不同，讓人耳目一新。先生于此處破除了政治觀念解詩之法，言道：“這首詞，向往天上的瓊樓玉宇，懷念遠方的胞弟子由，雖皆不能如愿，但并不陷于憂傷，而是善自寬慰;充分表現了其超脫曠達的襟懷。”觀東坡一生，其遭遇非常人所及，然其始終處之以達觀，遂為后人所慕。試想，“蠅頭微利，蝸角虛名”于他尚是如此，那政治得失又如何？其態度之達觀恰如其作《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中所云：“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如此才是真正的東坡。先生將此歸于蘇氏有得于《莊子》之哲理，清代劉熙載也道：“（東坡詩）出于莊子者十之八九。”（《藝概》卷二）先生于此處跳出了傳統論述，于東坡之內在情懷出發，所得異于他者。

當我們拋開政治論述之后，此詞無非是一首懷人之作，若加入政治因素，便是先入為主了。清人文字獄有“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徐駿）本是隨口詠來，并無他意，一旦加入政治因素便有了影射之意。“清”是滿清，“不識字”、“亂翻書”是影射滿人沒文化，徐駿被滅族，如是，其本意則不存。據傳，宋神宗讀到此詞，以為“蘇軾向往天上隱喻其向往君主之心。”此為神宗的臆測，我稱之為“歷史的自戀癥”，因為在歷史的書寫中，很多為了追溯自己的正統或淵源，將與自己無關的事，千方百計地與之發生關系，當作自己的輝煌，故將此種現象稱為“歷史的自戀癥”。但問題在于，東坡在中秋月下，此刻是否真想到了神宗不得而知，恐怕還要問蘇軾本人了，可是他對此并無言說，而后人卻根據他的政治遭遇進行臆測，也無怪乎神宗會生出這種“自戀”來。先生在文中將這層意思講得很清楚，而我僅由此加以闡發，并提出“歷史的自戀癥”概念。先生還講到，“本來古代名家填詞，其中的寄托，大家都是‘流露于不自知，觸發于弗克自己，身世之感，通于性靈（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五），不可以治滯求之的。蘇軾本來是有政治抱負，而且曾寄希望于神宗的。他因為反對新法，由中朝官外放為杭州通判，又徙知密州，他在中秋望月向往天上之時，偶爾寄托身在江湖心存魏闕之思，也未嘗無此可能。”④

“歷史的自戀癥”不是某一個時期某個人才犯的，而是整個人類的通病。人們在很多時候，往往囿于對作者的生平過于關注，而將作品與之密切聯系，又先入為主，陷入一種死局遮蔽了視角，使得偶然之作也意有所指了，于是原作便被誤讀。先生為我們打開了一個新的視角，《水調歌頭》另作他解，免于流俗，還歸本真。

聽慣了政治論之解釋，思維很大程度上便局限于此，先生卻將這政治的外衣剝去，還原其本真，倒是讓我們眼前一亮，對此重新闡釋，得出不同看法。誠然，政治論述被廣為接受，破其說而言他，則為論述打開一個新的視角，所得便是進步了，于此，先生的論述是很有啟發性的，不僅僅局限于這首詞。

注 釋

①傅德岷、盧晉主編《宋詞鑒賞辭典》，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08年版，93頁.

②夏承燾《唐宋詞欣賞》，百花文藝出版社1980年版，58頁.

③劉逸生《宋詞小札》，廣東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106頁.

④繆鉞、葉嘉瑩《靈溪詞說》，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230頁.

（作者單位：貴州省六盤水市第五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