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燼
作者有話說:新年第一天一口氣寫的稿子,和大家見面時應該已經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了。這次帶來一個嗩吶少女的歡快故事,通篇都很喜慶,祝愿讀者寶貝們大吉大利,草長鶯飛的時候,亦可以完滿理想,收獲甜蜜!
那時候的沈紅豆不知道,朋友的定義從來沒有這么高,在她心里,南朔早就不在朋友的范疇中了。
青春很微妙,有時候一個誤會就可能賠上往后所有的時光。
(一)
民樂團歐洲巡回演出的第一站在音樂之都維也納,最后款款入場的是沈紅豆。烏發紅唇,眉黛如春山,龍鳳刺繡的朱色旗袍,襯著瑩潤的長頸,像個精致的東方瓷娃娃。
無數金發碧眼的外國人,挺直了脊背,將期待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這樣纖細的姑娘,樂器也精致小巧,黃澄澄的,一掌可握。等了半天不見她吹奏,到演奏的高潮時,只見她不慌不忙,氣沉丹田,嗩吶聲立刻響徹云霄。
明亮的旋律在四面八方激起心頭震顫,沒想到身型如此小巧的女孩能迸發出如此巨大的能量,觀眾瞠目結舌,領略到來自東方神秘樂器的魅力。
“紅豆,今天有觀眾點名說要見你一面。”演出圓滿落幕,團長眼里是贊許的目光,拍了拍她的肩。
在國內演出時,也有不少入迷的觀眾,演出結束后送來鮮花和蛋糕,卻多是送給那些琵琶與箏的演奏者,從來也沒有她的份。
沒想到國外觀眾品位獨特,對嗩吶這么待見。
休息室里站著個高挑的身影,烏黑的短發瞧著像是同胞。沈紅豆開心地走近幾步,那人轉過身來,她卻當場愣在原地。
少年的輪廓已經長開,眉目清俊,一身銀灰色的西裝,看起來比從前穩重不少。可他一張嘴,又是當初那個氣到她牙癢癢的南朔。
“大俗即大雅,很適合沈小姐。”花束里夾著薔薇和金元寶。南朔眉梢上挑,泰然自若地等她將花收下。
六年前南朔出國,同學群里也議論紛紛。問到她時她卻搖頭不知,大家還心生疑惑:“欸,南朔不是跟你青梅竹馬嗎,怎么連他去哪里你都不知道?”
也算是她不懂事,因為少女的心事跟他鬧掰,可她說不出個所以然,卻始終耿耿于懷。
如今時過境遷,兩個人都已成熟長大,該有成年人熨帖的問候。
“南朔?”可每次見他這副模樣,沈紅豆又被當初那個咬牙切齒的少女上身,繃不住情緒,“你來這里做什么?”
“我心系祖國,買票來觀看民樂表演,有什么問題嗎?”南朔的長眉一揚,說出的理由讓她啞口無言。
沈紅豆還未來得及再找字句,他先靠近一步,單手解扣,將西裝外套脫下,搭在了她的肩上,細心地整理妥當。
她穿著無袖的旗袍,舞臺上聚光燈明亮,氣溫也高,休息室驟然涼了許多,才剛覺得有些寒,對方的動作比她還快一步。
那件外套才脫下來,還帶著微熱的體溫,鉆進她體內,成了心臟的加速劑。
又是她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南朔先后撤一步,將對話戛然而止。
“我有事先走一步。”他晃了晃手,心情大好地轉身往外走,“別著涼了,下次再見。”
看著他瀟灑的背影,沈紅豆的思緒也跟著被拴在風箏上,緩緩地往遠處飄。
六年未見,南朔這個名字,卻從來沒有被淹沒在過往的時光里,現在鮮活地跳動起來,酸中帶甜。
(二)
下一站巡回開始前是春節,那件外套也跟著她短暫地放了個假,放在行李箱帶回了中國。
這次過年,她的爸媽終于因她懸而未決的終身大事沉不住氣了。
“人家都學鋼琴,氣質都個頂個地好,”沈母奈何不了她,就將怒火轉移到丈夫身上,“你倒好,非要女兒學什么喇叭。現在進了樂團,還要吹一輩子的喇叭。”
“嗩吶,是嗩吶。”沈紅豆插不上嘴,小聲地在身后默默糾正。
沈爸還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看報紙,見狀不對,馬上找擋箭牌:“從前南家小子學的是二胡,怎么人家的桃花運就一點都沒斷過?”
爸,你哪只眼睛看到南朔的桃花運沒有斷過?
“唉,挺好的一樁姻緣!”南母欲言又止,控訴著“不爭氣”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也不知道是誰,都不好好珍惜。”
沈紅豆左思右想,還是乖乖閉嘴,將“巡演時見了南朔”這句話吞回肚子里。
要說她跟南朔的緣分,可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大家都知道,沈紅豆和南朔絕對不可以獨處一室。否則不僅嗩吶和二胡會打架,兩個人也會鬧得不可開交。
可初次見面的時候,她分明是想和他和諧共處的。
“紅豆,隔壁搬來新鄰居了,你趕緊去一趟。”那是個悶熱的夏天午后,沈紅豆正舒服地在空調房挖西瓜看動漫,突然接到母親大人的命令
蛋餃剛出鍋,她不情不愿地盛了一盤,去敲鄰居的門。
由于沈紅豆樂器擾民的原因,沈家不僅將墻紙換成降噪的海綿墊,還嚴格規定了訓練時間。可這些統統都不管用,一旦沈紅豆吹到激情時,嗩吶的聲音依舊響徹云霄。
盡管她已經努力克制,可這幾年隔壁依舊被逼走了好幾戶。多年經驗已讓沈家形成了慣例,每當有新鄰居搬來,都派沈紅豆跑腿,提前說點好話、送點小禮物,讓人家做好心理準備。
還沒抬手按門鈴,二胡悠揚又凄慘的聲音突然從房內傳出來,如泣如訴,穿墻功夫一流。
得,現在棋逢對手,爸媽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擾民了。
“有事?”二胡聲停了,門應聲而開,出來個俊朗少年,長眉深眸,鼻梁高挺,一下就撞在了沈紅豆的少女心上。
還真挺好看的。
從小偷看那么多言情小說,如今活生生的男主就在眼前,被迷昏了頭的沈紅豆半天沒說出來意,將手里的瓷盤往他懷里一塞:“請你吃……吃蛋餃。”
“謝謝。”男主角錯愕了一會,反應還挺溫柔,“以后就是鄰居了,請多指教。”
緊接著,沈紅豆小跑回了家,卻忘了交代正事。當晚的嗩吶還鉚足了勁吹,旋律特別歡快。
可她抒發喜悅的嗩吶聲,對方卻絲毫不領情,立刻就來敲她家的門讓她保持安靜。
從那以后,兩人的矛盾越來越深。
“我在拉《二泉映月》,你在吹《百鳥朝鳳》,我進入不了狀態,能不能麻煩你稍微小聲點?”
那天她練到正入神,又被咚咚的敲門聲打斷,南朔開門見山。少年起初幾次還很禮貌,后來直言不諱,絲毫不跟她客氣。
她還沒怪他嗡嗡的琴弓聲擾亂她的情緒,他怎么還反過來倒打一耙了?
這樣的矛盾,隔三岔五都要發生幾次。她開始不注意旋律的美感,拼命跟他較勁,提高音量。對方也不甘示弱,最后是樓上樓下的鄰居實在扛不住,輪番投訴才終結了這場噪音競賽。
哼,等著瞧,我嗩吶小公主絕不會善罷甘休。
(三)
整個暑假過去,她和南朔一點都不對付,偶爾出門時撞見,都把頭一轉,也懶得理睬對方。
自己的媽媽和南阿姨倒是一見如故,成了閨密。開學第一天,沈紅豆站在樓道口,撞見正準備騎車去上學的南朔。
南阿姨看見她,臉上浮現起溫柔的笑,問清她要坐公車去學校,連忙推了自家兒子一把:“你騎車,就順路帶紅豆一程吧。”
話音未落,她本想拒絕,余光里卻明顯看見南朔極不情愿的神色,立刻改了主意。
“好,謝謝阿姨。”沈紅豆嘴角勾起甜甜地笑,就勢跳上他的自行車后座。
南朔奮力蹬車,吐槽了一路她的體重,卻還是穩穩當當地將沈她帶到學校。到了布告欄一看名單,兩個人又恰好被塞進了同一個班。
再后來,校民樂團來挑人,兩個人又狹路相逢。
借來面試的教室很小,沈紅豆憋了一口氣,準備一鳴驚人,
驚人不驚人不知道,振聾發聵倒是真的。她還沒吹兩個小節,團長就連忙指揮身邊的同學將窗戶打開,努力撐起一個笑:“很不錯,很不錯,就是下次可以稍微控制一下音量。”
“這樣就可以了嗎?我不僅會吹《百鳥朝鳳》,還會吹《全家福》《賣雜貨》……” 沈紅豆的眼睛閃閃發亮,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報曲名,隨時準備一展身手。
團長有氣無力地癱倒在桌子上,擺了擺手。
除了挑選新隊員,這次面試順便敲定了元旦晚會的新生節目,結果公布,是南朔的二胡演奏。
她精心籌備了這么久,這個名額竟然還是給了南朔?
少女的小臉漲得通紅,“騰”地一下站起來,不服輸地抗議:“為什么他拉二胡可以上單人節目,我吹嗩吶就不行?”
“我申請跟沈紅豆一較高下,讓她心服口服!”那邊南朔也不甘示弱地舉手,清朗的聲音帶著志在必得的自信。
第一回合,兩人分別演奏對方的樂器,以能演奏出連貫的小節為勝。
少年專注對付嗩吶,過了半天,吹出來的聲音卻像漏了氣似的;少女鉆研二胡,吱吱呀呀比鋸木頭還要難聽。
第一回合,兩個人打了個平手。
第二回合,兩人演奏既定曲目。比拼的曲目是《菊次郎的夏天》。一首輕快活潑的鋼琴曲。沈紅豆這次勝券在握,剛剛二胡在手,她悄悄做了手腳,調松了幾根弦。
南朔渾然不知,直到琴弓碰上弦的那一刻,才意識到了不對勁。松了弦的二胡聲音一出,凄凄慘慘戚戚。
“這哪是菊次郎的夏天,”眾人都忍俊不禁,中間笑得最大聲的是沈紅豆,最后還故作惋惜地嘆了口氣,“這分明是菊次郎沒能挺過那個夏天。”
這場比拼到最后也沒分出誰贏誰輸,但很快,沈紅豆就被南朔報復了。
社團舉行團建活動,說要增進大家之間的了解,特意增設了針對團圓的問答。
屏幕上出現某個問題時,教室里爆發出一陣狂笑,沈紅豆的小臉瞬間黑如鍋底,狠狠地瞪了一眼身邊努力憋笑的南朔。
問題是這樣寫的:下列哪位是民樂團的成員。
“A.沈紅豆 B.沈綠豆 C.沈黑豆 D.沈黃豆。”
毫無疑問,能出這么缺德的題目的,肯定是南朔。
更讓人生氣的還在后頭。元旦晚會上,南朔代表民樂團表演了《賽馬》,少年生得好看,又技藝精湛,旋律時而悠揚,時而又極具顆粒感,當場就榮獲了“民樂男神”這個名號。
據說就連驕傲如白天鵝的合唱團鋼伴許璨,都對人夸了他好幾句。
眾人消息靈通,知道沈紅豆和南朔是鄰居,每天都有不少女生紅著臉來問沈紅豆要南朔聯系方式,讓她不厭其煩。
好了,沈紅豆憤憤不平地想,全世界都喜歡南朔,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對。
(四)
討厭和喜歡一個人一樣,都會時時刻刻地把他記掛在心里。
可沈紅豆不知道,人的心緒多半是莫比烏斯環,稍不留心,就會完成從一端到另一端的轉變。
那天她又被母親差遣來給南家阿姨送新出爐的蛋糕,進門時,看見南朔坐在客廳里。
少年低首垂眸,神情專注地擺弄著二胡,看起來是正在修理的模樣。
這不是當初被她弄壞的那把二胡嗎?
沈紅豆突然心虛,送完蛋糕,躡手躡腳地想要快速溜走。
“過來。”南朔早就發現了想往別處逃竄的她,好整以暇地笑,“自己闖的禍,不敢做敢當了?”
沈紅豆被發現,只好硬著頭皮坐過去。
南朔讓她幫忙拿著琴弦,她沒別的事可做,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側臉。近在咫尺,她清楚地看見他的長睫,隨著呼吸上下起伏,仿佛細軟的輕羽,輕輕地撓在她的心尖。
這么安靜不跟她斗嘴的時候,她其實也挺喜歡跟他待在一塊的。
“我臉上有花,還是有嗩吶的琴譜?”不知過了多久,南朔修好琴,看見她凝滯的視線,好笑地伸手晃了晃。
偷看被發現,沈紅豆的臉倏然浮上紅暈,卻還要嘴硬:“誰看你了,我是在觀察你怎么修的,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撂下這句話,少女藏起怦怦亂跳的心,蹦蹦跳跳地離開。
偶爾的心神搖曳不足以抵擋她要戰勝南朔的決心,沈紅豆刻苦訓練,終于在來年的春天,爭取到一個單獨表演的機會。
可在這個關鍵時刻,她的耳朵卻突然出了意外。
“南朔,怎么辦,我的耳朵聽不見了。”
那天她在排練室里練習嗩吶,一首樂曲過后,耳里的聲音卻倏然消失不見,就此陷入了微聲的世界。
偏偏她撞上的第一個人,又是南朔。
少年聽完她一番哭訴,鎮定自若,先是陪她去了醫院,又打電話給了她的爸媽。醫生說是突發性失聰,詢問病情之后知道她是吹嗩吶的,已經見怪不怪,提醒她以后每次訓練要記得做好保護措施。
沈紅豆首先擔心的不是自己的病情,而是上臺獨奏的機會,說什么都不愿放棄訓練。
一向和她唱反調的南朔,也在此時自告奮勇,愿意承擔陪她訓練的任務。
他陪著沈紅豆訓練,與她形影不離,她暫時聽不見的時候,南朔就當她的耳朵,替她一點一點地糾錯。
“這個小節不太對啊。”
“這個音你吹高了。”
南朔的吹毛求疵讓她抓狂,唰唰地在紙片上毫不留情地寫她的錯誤。可看見他一臉認真,她又揉了揉酸疼的肩膀,繼續訓練。
就是那短暫的兩周時間,南朔成了她全身心信賴的人,是她一切的支柱,她在人群中沒有尋找到南朔的話,心里的安全感就會在瞬間流失。
小型表演會正式舉行,盡管南朔早已答應了會在人群中指揮她,沈紅豆卻依舊緊張,在后臺來回地踱步。
最后她的緊張感,也被南朔想辦法化解。
那時少年站在她身后,微涼的長指蒙上她的雙眼,身上清新的薄荷味徘徊在鼻尖,讓她的心緒穩定下來。
“不要怕,我一直在這里。”他溫柔的聲音,像是細軟的春風,鉆進每個細胞,最后抵達在她的心上。
他以為她聽不見,殊不知那時她的聽力已在慢慢恢復,她不說出真相,是想讓南朔陪著她訓練再久一點。
后來她心跳加速,不是因為表演造成的緊張,而全數因他。
(五)
暑假即將來臨,沈紅豆攥著一張通知找上南朔。
“海外游學?”
南朔從試卷中將頭抬起來,沈紅豆淡定地“嗯”了一聲。
“你很想我參加?”南朔凝眉思考,好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沒有,”沈紅豆干笑了兩聲,“就是看在你之前幫我的分上,我說你要是想交申請表,我就順便幫你去打印交表。”
這是個關于音樂體驗的歐洲游學,宣傳單上寫得很誘人,在大洋彼岸,會讓他們參觀真正的音樂殿堂。
他們第一站在貝多芬的故鄉。極具異域風情的歐式建筑和城市廣場上琳瑯滿目的商品,看得人眼花繚亂。
南朔凝神欣賞,卻突然被人從身后拍了一下肩膀,緊接著少女清甜的聲音響起來。
“櫻桃,要不要吃?”
他回過頭,沒看紙袋里飽滿通紅的果實,卻看見沈紅豆露出梨渦的小臉,明顯比櫻桃更加動人。
南朔收了收自己的心思,心不在焉地往手心里抓了一把。
初到異國他鄉,少男少女們的心都集中在好玩有趣的事物上,行程上安排了參觀貝多芬的故居,不如在市中心逛廣場來得愉快。
下午是自由活動,等老師整隊準備領所有人回住處,清點人數時,卻怎么都找不到沈紅豆。
還是南朔有辦法,果真在貝多芬的故居里找到了一臉專注地聽CD音樂的沈紅豆。
海外的游學活動,也穿插著不少的小考驗。沈紅豆和南朔一組,考驗規定通過半天的街頭演奏,哪個組在半天內獲得更多的錢,哪個組便能獲得最后在晚宴上表演的機會。
規定一出,不少學鋼琴和古箏的同學都一籌莫展,沈紅豆卻喜上眉梢,從隨身的背包里取出自己輕便的嗩吶。
來自東方的旋律明亮歡騰,整條街的目光很快集中到她一個人的身上來了。
卻有陌生的流浪漢,蓬頭垢面,突然來到沈紅豆的跟前。
流浪漢嘰里咕嚕地用德語說了好幾句話,語氣不善,南朔本在遠處舉牌招徠游客,見狀立刻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擋在沈紅豆的面前,不卑不亢地駁斥。
流浪漢終于離去,南朔這時才長舒了一口氣。
“沒事吧。”回過神來,南朔又將她從頭到尾都仔細地打量了一遍,確保她沒有受傷,最后伸手安慰性地揉了揉她的劉海。
沈紅豆的心跳得飛快,剛才他挺身而出,好像將自己看作心尖的珍寶。
她想說聲謝謝,眼看著遠去的流浪漢又折回來,兩人心中的弦又繃緊了不少。
流浪漢擺擺手,指了指自己手中的薩克斯。終于有好心的游客替他做了翻譯,原來他是個流浪音樂家,看見沈紅豆手里小小的東方樂器十分好奇,想要邀請她共同演奏。
音樂無國界。流動的音符就像是無聲的橋梁,游客留下的硬幣也越來越多,她也酣暢淋漓地吹奏完許多不一樣的曲子。
感受到音樂的真正歡愉,沈紅豆早將項目里籌錢的任務拋在腦后,南朔也隨她任性。臨別時,兩人將那些錢都贈給了那位藝術家。
夕陽西下,天空染了絢爛的晚霞。他們順著原路往旅館走,沈紅豆一路上都蹦蹦跳跳,心情似乎很好。
“今天在貝多芬故居待了那么久,在想什么?”晚風微涼,少年的聲音也恰到好處地鉆進耳中。
“我希望有朝一日也能站在這里演出。說不定千百年以后,也會有人愿意將我的作品編成作品集,在那里播放著讓來往的游客聽。” 沈紅豆順口說出自己心底深處的理想,說完才意識到不對勁。
糟糕,怎么自己的雄心壯志也被他套出來了?又該被他嘲笑不靠譜了。
“加油!”許是沈紅豆眼里的信念太具感染力,少年竟鬼使神差地跟著許下承諾,“我同你一起加油。”
“好啊,到時候我們都進民樂團,然后去世界各地演出。”因為南朔的加入,少女的眼睛閃閃發亮,“搭個雌雄雙煞,打遍天下!”
“遵命!”清脆的笑聲碎落在晚霞籠罩的街道上,也藏進了少年的心尖。
(六)
從歐洲游學回來以后,沈紅豆便堅定了學民樂的決心,但即便是藝考也需要過硬的專業課成績,南朔的成績比她好,她就時常從南朔那里借筆記來看。
直到某一天,沈紅豆發現筆記上開始出現另一種娟秀的字跡,心間漸漸涌起不太舒服的感受。
南朔還把他的筆記借給其他人嗎?
她幾乎立刻就知道了那個人是誰,自行查證后仔細對比了許璨作業本上的字跡,果真就是她。
許璨走進兩個人的生活,還是在游學最后的晚宴上。許璨那組獲得了第一,金碧輝煌的大廳里正好有備好的鋼琴,她也順理成章地選擇了鋼琴表演,十指優雅地在琴鍵上游走,清泉般的琴音緩緩流淌。
少年的側臉很認真,紅豆語氣酸澀地問一句:“許璨彈得很好吧?你看得這么入神。”
她故意嗆他,沒想到他聽不出她話中的深意,以為她在認真地詢問許璨彈琴的技術如何:“許璨彈得的確是很不錯,她一定是下了苦功,才能將這首曲子練習得這么好。”
南朔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就明顯感覺周圍的氣壓緩緩下沉,最后從沈紅豆嘴里幽幽地飄過來一句話。
“是,是,人家學鋼琴的就是比我這樣吹嗩吶的強。”
筆記本事件之后,南朔發現沈紅豆越來越難對付。他有什么事找她,沈紅豆便陰陽怪氣地回他:“你去找許璨陪你吧。”
“我的朋友是你,又不是許璨。”倒是南朔被弄得莫名其妙,卻又抓耳撓腮地想不出緣由。
青春里循環著的誤會都是如此:少年遲鈍,察覺不到少女深藏的心事。少女不愿解釋,也不肯明說,別扭地就憑心之所想,輕而易舉地判了刑。
如果你給我的東西和給別人的是一樣的,我就不想要了。
“以后不用給我了。”
她最后賭氣將筆記本歸還,大步流星地走開,留下南朔皺了皺眉,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又做錯了。
兩個人不歡而散,沈紅豆心中憋著一口氣,在學校不也不和他主動說話。而南朔又像是故意似的,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搬了家。
更令她難過的是,沈紅豆篤定了自己要走藝考道路,可當初答應她要繼續學習民樂的南朔,她卻一次都沒有在排練室里見到他。
可能是學業繁忙吧,也可能是在新家練習吧,她惴惴不安,只好在心中自我安慰——
他答應了她的事,肯定會認真做到的。
(七)
可事情卻在往相反的方向發展。
雖然一直沒和南朔說話,沈紅豆卻始終在心中糾結。
可南朔卻仿佛毫不在意。沈紅豆每次經過走廊,還時常能看見許璨和他站在那里,他的背影對著她,但許璨的表情卻很歡快,像是講起了什么感興趣的話題。
行啊,南朔,真有你的。她的情緒一下子又上來,原本重修舊好的想法又拋到九霄云外。
距離高考只剩最后一天,老師組織全體的高三生寫自己的心愿條,折成方塊放進心愿瓶里。
她猶豫了太久,班主任已經先去參加一個緊急會議,交代她最后將班里的字條一起裝進玻璃瓶,拿到辦公室去。
“愿民樂響遍世界,愿南朔得償所愿。”
她躊躇再三,還是寫出心里話,將水紅色的字條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許愿瓶。
可在去班主任辦公室的路上,她卻被意想不到的人攔住。
“我們上次游學的同學,打算等高考結束,給南朔辦一個歡送會,你要來參加嗎?”
許璨的話仿佛當頭一棒,沈紅豆在一瞬間如墜冰窟。
“怎么,南朔要出國的事,你一點都不知道?”看見她錯愕的神情,許璨好心地和他科普,“他搬家,是因為他的爸媽已經先移民出去了,所以他借住在他的伯母家。等到高考結束,他也會出國讀書。”
她無數次在心里想,就算他不再學二胡也沒有關系,自己也可以努努力,爭取以后和他在同一個城市。
現在他要出國,她竟然還是從別人口中最后一個知道的。
這件事憋在心里,慢慢發酵,最后終于肆無忌憚地尋到了一個爆發的火山口。
沈母最近整理房間,才發現自己當初從南阿姨那里借了烘焙磨具,因為兩家已不是鄰居,就拜托沈紅豆拿去給南朔轉交。
有了正當理由,她發短信給南朔約好時間在排練室等他,卻遲遲沒有等到人。
沈紅豆心灰意冷,決定回家的時候,排練室的門卻恰好被推開。
“許璨讓我幫忙,調個琴。”匆匆跑來的少年額角還帶著汗珠,嗓音也帶著喘,溫聲和她解釋。
許璨,又是許璨,沈紅豆的心里一下想起當初許璨和她說的那些話,
“你不學二胡了?”從前積攢的情緒一下都匯聚到心頭,沈紅豆努力控制好自己的嗓音,問他。
“怎么突然問這個?”南朔有些疑惑,卻還是回答,“我發現了更適合我的……”
“可是你當初答應我……” 話音未落,他就被沈紅豆打斷。
她想提起當初的那個承諾,卻又覺得沒什么再提的必要:“南朔,你從始至終真的沒有把我當作朋友。”
說完這句話,她大步流星地離開教室,不忘重重地摔上門。
那時候的沈紅豆不知道,朋友的定義從來沒有這么高,在她心里,南朔早就不在朋友的范疇中了。
青春很微妙,有時候一個誤會就可能賠上往后所有的時光。
沈紅豆最后通過自招,順利地就讀了數一數二的藝術院校,畢業后也成功地進入了民樂團。
南朔放下了二胡,選擇出國留學,讀了什么專業,她卻再也不知曉。
我們都有美好的前程,但我們一回身,卻都沒有再見到彼此的笑。
(八)
飛機復又降落在歐洲大陸上,看見閃爍的機場跑道燈,沈紅豆一顆心又起了波瀾。
當初重逢過于匆忙,她的手機上也沒有他的聯系方式,不知要到哪里去找他。
欸,她怎么還想著要將他找回來呢?
柏林這一站演出時,沈紅豆掃視了場下的觀眾,如愿在前排又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心口的小鹿又蹦得歡快。
這樣的巧合接二連三,沈紅豆終于篤定南朔是為她而來。
她的性格向來直爽,決心等到下場以后,就找他問清緣由。
回到休息室后,同團的同事見沈紅豆愁眉不展,關心地問她因為什么。她將這段時間跟南朔發生的事如實相告。
“紅豆,你還沒感覺出來嗎?”同事笑了幾聲,開始同她解釋,“意圖這么明顯,你怎么這么遲還沒反應過來?”
“說曹操曹操到。”同事微妙的眼神看向門口的方向。南朔倚著門框,低垂的眼有些慵懶,對上她的目光,抬手跟她打了個招呼。
同事識相地離開,將整個休息室留給他們兩個人。
“感冒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南朔寬厚的手掌卻突然貼上她的前額,放大的臉近在咫尺,看清漆黑的眼里映著她的臉龐,讓她一顆心怦怦直跳。
臨上臺時,她是有一點不舒服,在舞臺上盡力忍著,卻還是被他瞧出端倪。
“好好照顧自己,”南朔頓了一下,唇角挑了個無聲的笑,“這次可沒有新的外套再給你。”
沈紅豆被他逗了一下,露出淺淺的酒窩。可他說“好好照顧自己”的時候,又讓她的心神情不自禁地搖曳。
環視一圈休息室里的花籃,他復又開口:“讓民樂走向世界的愿望實現了。”
沈紅豆懵懵懂懂地點頭,不知他葫蘆里在賣什么藥。
“唉,那我的愿望還沒有實現呢。”南朔故作遺憾地嘆氣,讓沈紅豆追問他到底是什么愿望。
“是你啊。”眼前的他,和當初那個明朗的少年重合在一起,又將她的心神重新打亂。
只見他鄭重地從懷里寫出一個小小的紙片,然后展開。是少年當年清秀的筆記,是和她幾乎一模一樣的心事。
“愿紅豆得償所愿,愿我能保駕護航。”
“我回了趟學校,從班主任那里拿到了。”他輕聲對她解釋,將那些塵封的往事慢慢展開,放在日光下晾曬。
南朔突然情真意切地表露心思,沈紅豆心跳的節奏越來越快。所幸團長在門外喊她,將她從緊張的局面中解救出來。
南朔見狀便輕聲告別,和她約定下次再見。
“南先生真是煞費苦心,”團長在門外看見他遠去的背影,不禁感嘆道,“他可是促成這次巡演的重要功臣。”
他脫口而出,才意識到自己不慎將秘密說了出來。
“哎呀,完了,我答應過南先生要保密。”
原來是他啊,無須多問,沈紅豆的心霎時柔軟了許多。
當初籌辦巡演時的困難她也有所耳聞,最后卻都迎刃而解,她只以為是機遇好,殊不知全是他在暗中努力。
南朔還刻意交代主辦方,為了不引人注意,將他在演出手冊上的名字換成了英文名。
Simon Nan, 他高中時就在用的英文名,她竟然沒有關注到。
原來她的少年在歐洲求學工作這么多年,已是劇院著名的藝術經紀,換了一條路,卻也和她并肩而戰。
原來她的少年,從始至終,都將她當年的愿望鐫刻在心上。
(九)
巡回站到了巴黎,南朔時常來看她,民樂團的各位隊員已經對這位南先生的到來見怪不怪。
最后一站的演出結束,團長給她放了個長假,她還沒走出場地,就在門口看見眉眼含笑的南朔。
“走吧,不是很想知道當初的事嗎,允許你問我兩個問題。”
“為什么出國的事最后才跟我說?”
“因為不知道怎么與你告別才好,”提起當年的事,南朔還是一臉記仇的模樣,“許璨真不會保密,明明交代了她不能說。”
“那為什么要等這么多年,你才來找我?”
小姑娘不依不繞,繼續發問。
“你后來的消息我一直知道。”南朔輕咳兩聲,從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個禮盒。
禮盒打開,里面是一串完整的紅豆手鏈,古樸自然,閃爍著柔和的光。
這下輪到沈紅豆吃驚了:沈父珍藏了許久的紅豆手串,說要等到她出嫁的時候當作嫁妝。原來他這么快,就已經征求到她家人的同意了?
“是當初那件外套,我寫了我的聯系方式,卻被你爸媽先看到,”南朔不好意思地抿唇解釋,接下來又切入正題,“你說我做朋友不夠格,那我們換種身份再嘗試一下呢?”
他的嗓音醇厚動人,搖搖晃晃,降落在她的心上。
沈紅豆沒表態,眉眼彎彎,眼里卻一閃即過狡黠的光:
“我最近嗩吶表演又精進了!可以允許南先生提前欣賞一下。”
“演出容后再議,”他伸出手掌,骨節分明的長指攤在她的眼前,“現在可是人生抉擇的重要關頭。”
借著溫軟的日光,沈紅豆下一秒就踮腳環上他的頸,流年輾轉,如今終于穩穩地降落在南國春天的懷抱。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