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廚與食神

馬之恒

自從哈德雷·曼先生和他的貨運飛船來到白波星區，我們這家小餐館的噩夢就開始了。

哈德雷大約是我們這里派頭最大的食客，他不知在哪里養成了一身怪癖，又將它們一樣不落地帶上餐桌。他點菜的時候從不看菜單，只是嘮嘮叨叨地說起什么“味美多汁”的概念，把我們店里那些頭腦簡單的機器服務生折磨得全部死機，最后換我這個主廚臨時客串。

不過，點菜時的云山霧罩，只是這位老先生所有的怪癖當中最無足輕重的一項;他對食物的挑剔已經到了病態的地步，無論我給他做什么，從傳統的蔬菜雜燴到后現代風格的分子烹飪佳肴，他都會給出種種不滿意的理由，而后拉著緊急重啟的機器服務生討價還價，直到它們再次死機，他便可以揚長而去了。

其實，平心而論，我們已經是白波星區最好的餐館了。它是用一艘老式太空戰艦改裝而成的，餐館只占用了艦橋，剩下的部分則是培育各種作物的水耕農場，以及合成動物蛋白質的生產線。無論是食材的種類還是新鮮程度，我們這家店在全星區都是首屈一指的;而我工作的廚房，更是收納了人類為烹飪發明的幾乎每一件工具。可是，所有這些都不能打動哈德雷的舌頭。我不由得懷疑，他是不是某個競爭對手的“馬仔”，專門來踢我們的“場子”。

但幾個相熟的顧客講的故事，打消了我的疑慮一這家伙原本做著開飛船給人送礦石的營生，差不多相當于古詞庫里記載的“送貨員”。直到有一天，他受托運送一間高分子材料實驗室，卻沒有履行合約，而是把這件緊俏的貨品運到一個誰也不知道的星球上，高價賣給了那里的一家工廠。這筆買賣讓哈德雷丟了工作，但他的發跡之路也由此開始。成為行商的他游走在那些鮮為人知的星球之間，各種生意游刃有余。

這份糅合了無賴漢和暴發戶的履歷，讓我對哈德雷的厭惡與日俱增。可是我又不能不招待他，因為我們的電子引位機和機器服務生還沒有聰明到能分辨那些不受歡迎的客人。我只能寄希望于老板的關注像她這樣精明的女士，大約不會容忍一個專吃霸王餐的怪食客。

這一天來得并不算太晚，因為收支明細單不會遷就哈德雷嘴里不知所云的“概念”。例行查賬的時候，老板一拿起我送來的報表，就立刻發現了那幾項不正常的支出。

“怎么，連咱們店的招牌菜“分子法蒸合成蛋都看不上嗎？”老板放下報表，抬起頭看著我，臉上已是多云轉陰。

“老板，這個新顧客，哈德雷·曼，每次來都嫌棄菜色不好，找借口不付錢……啊，就是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透過廚房的單向玻璃窗，看到我們的對頭正昂首闊步地走過餐廳的玄關。

“好吧，你拿一瓶紅酒來，這次我親自接待他。”老板說著，端起酒走向廚房大門，“今天你做最簡單的炒飯給他就行了。

“這樣沒有問題嗎？”

“我會在酒里放一點消化加速劑的。”老板拉開廚房門，朝我輕輕點頭，“如果他真的是個懂得品嘗的人類，等你的炒飯做出來，他一定已經饑腸轆轆了。”

真沒想到，麻煩還可以這么輕松地搞定！我一時沒有回過神來，直到老板走出廚房，我才反應過來，對著她的背影點頭致意。然后，我轉回到工作臺前，正要在料理機器人的控制面板上輸入“家常炒飯”的指令，卻突然聽到就餐區那邊，傳來了一陣詠嘆調般的驚嘆聲。

“啊！你怎么可以把如此豐富的感情融入其中！吃到嘴里的感覺，就像被騾子踢了一腳，卻進了有按摩的泡泡浴缸，水的溫度微微有些熱，好比盛夏海邊的陽光，刺眼卻剛剛好……我走出廚房，哈德雷正旁若無人地發表著美食評論，盡管他面前的餐桌上除了一個造型獨特的紅酒杯之外空無一物，“我就知道，米老鼠總會長成大奶牛他的高談闊論戛然而止;其實，最后幾個音節就已經說得磕磕絆絆了。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老板剛才那句話的深意，因為我看到哈德雷的腦袋上，正在冒著短路的電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