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有話說:
這期是真沒啥好說的,2019年寫完的最喜歡的古代稿,從開頭憋眼淚憋到結尾——一個作者的自虐。不說了,趕快翻過這一頁看故事去!
小丫頭要出嫁了。
她還真是長大了,知道了什么是姻緣,什么是愛情,什么是白頭偕老,什么是紅豆相思。
扶風倚著門框,雙臂環抱,瞇起一雙狹長的桃花眼,望著眼前的人:“玉人啊,成親是好事,就是丈夫要選好,要不以后受欺負了,可別回來哭。”
沈玉人輕輕地嘆出一口氣:“是,那公子偷我的紅豆手串,能否還我?”
扶風偏過頭去,假裝聽不懂她在說什么。
那紅豆手串,是她前些日子穿起來,要送給她僅有數面之緣的未來丈夫的。她第一次穿那玩意,豆子大的大、小的小,接口處的死結也明顯得有些突兀,要是這樣送出去,得多丟他的面子呀。
扶風攤開手,掌心幻出一串新的紅豆手串,是他昨天才上街買回來的:“還是送這個吧,也算是我給你們的新婚賀禮。”
這手串可比她那串漂亮,紅豆個個顆粒飽滿,富有光澤。
沈玉人笑了:“只送手串當賀禮,公子可真小氣。”
1.
扶風待沈玉人是否真小氣,他們其實都心知肚明。從四年前沈玉人住進府中那時起,扶風便什么都給她最好的,也不管其他下人頻頻紅眼。
四年前,扶風在集市上,撞見幾個大漢拴著一個小姑娘,跟人談價錢。
圍觀看熱鬧的人多,抬價要人的也多,扶風一身紈绔子弟的打扮,才擠進圈子,就被那幾個大漢殷勤地問:“公子府上缺丫頭嗎?”
小姑娘跪在地上,低頭不敢看人,瘦弱的肩微微發抖。扶風扇子一合:“缺。”
只見那幾個大漢高興地咧嘴,要和他開價,扶風卻搶在他們之前早一步問了出來:“這小姑娘是你們什么人哪?”
其中一個說:“遠房侄女,前不久父親病死了,想賣身混口飯吃。”
遠房侄女自愿賣身,要用根繩子拴著?扶風不傻,于是他借口要驗驗貨,俯身湊近那小姑娘。
扶風悄悄解了她身上的麻繩,然后問她:“跑得快嗎?”
小姑娘應是覺得這是他買下她的條件,很快地點了點頭。
“那好。”扶風勾唇一笑,牽起小姑娘的手,一把將她拉了起來,“我們走嘍!”
扶風拉著小姑娘闖出人群,往自己府上的方向跑去,身后的壯漢氣急敗壞地要抓人,奈何扶風輕功厲害,一下子就跑得不見蹤影。
抱著小姑娘從后門跳進院里,扶風怕自己剛才嚇著了她,放她下地喘口氣。卻沒想到她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靜,沒過一會,就抬起頭看著他。
扶風這才發現她一雙眸子亮得出奇,配著一張嬰兒肥尚未褪去,白皙的、巴掌大的圓臉,如一雙瑪瑙鑲在一塊玉盤上。
“你叫什么名字?”
“沈幺妹。”
扶風搖搖頭:“太土了。跟我以后,你就叫沈玉人吧。”
她便是像玉一樣透徹純樸,不問因由,也不抗拒,乖巧地跟在扶風身后,朝里屋走去。
“公子,這是你的宅子?”走了一半,沈玉人沒忍住開口,語氣聽著有些不可思議。
“是啊。”扶風回頭看她,難道他不像買得起這么大宅子的人嗎?
想了想自己剛才的作為,扶風一本正經地和她解釋:“你放心,你家公子很有錢的,但是公子小氣,不愿意把錢給壞人花。”
沈玉人很認真地思索著他這一番話,不一會,嘴角突然向上揚起,開心地笑了出來。
扶風看呆了,她笑起來可真好看。如果把她逗笑這么容易,他以后要天天逗她笑。
2.
下人都住在一個院子里,扶風平日也沒什么朋友來訪,除了自己的屋子和下人住的地方,其他房間大部分是閑置的。
在管家讓人清理干凈之前,沈玉人只能先在和其他下人住在一起。
只是扶風沒想到,這還沒過一個晚上,沈玉人就出了事。
下人住的是大通鋪,十幾個丫頭擠在一起睡,總有幾個多事的,想欺負一下新人。
沈玉人被她們叫去打水,她是老實人,乖乖地去給她們打。只是她年紀不大,力氣也小,水桶提進來時,一下子落在地上,濺了幾滴水到領頭人的床腳邊。
那人不好惹,當場便把半桶水潑在沈玉人的褥子上。
半夜,扶風夜起小解,看到沈玉人在門外站著。
“你在這里干什么?”
“我等公子起床。”
“為什么?”
“那些姐姐說,天亮之前我要給公子打好水放在門口,我就在這等……”
“為什么要打水放在門口?”
“她們說,貼身伺候公子這種事我不配做。”
聽完這一串亂七八糟的解釋,扶風的臉霎時變得鐵青。他想著去給那些不懂事的丫頭一些教訓,又看到沈玉人仰著臉,目光清澈地看著他,沒有任何覺得委屈不甘的意思。
扶風放棄了,他不能讓小姑娘看見他發脾氣時兇惡的樣子。
扶風要她跟他到房間里來,指著自己的床說:“你今晚睡這。”
沈玉人的目光終于有了變化,她飛快地擺著手:“不行,我娘說,不能隨便和男人睡一塊。”
扶風按住她的肩膀,硬是把她拽了過去:“我不跟你睡一塊,我睡外邊長椅上。”
沈玉人想了想,這才聽話地坐在床沿:“那公子早上醒來,記得叫我給公子打水。”
扶風差點沒被她氣笑,這時候,她的小腦袋里居然還想著這件事。
第二天一大早,扶風叫來管家,把昨晚那幾個欺負沈玉人的丫頭趕了出去,又讓他加快速度把自己隔壁的客房布置好。
扶風平日里沒什么愛好,府上除了花草奇石多了些,住的地方倒是一切從簡,可小姑娘的住處,怎么都要精致一些。
沈玉人昨天晚上睡得晚,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在發現扶風不僅沒叫她打水,還幫她布置了一個房間以后,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雖年紀小,有些不諳世事,但她并不愚笨:“這樣不行的,無緣無故,公子不能對我這樣好。”
扶風欺她年少,又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起來:“誰對你好了,我帶你回來是做貼身丫頭的,自然與其他丫頭待遇不一樣。”
沈玉人問:“貼身丫頭都要做些什么?”
扶風湊近了她,呼吸輕輕落到她臉上:“就是我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扶風知道以她這樣的年紀,也許不能夠理解他的做法,可他總不能告訴她,他對她這么好,是因為她像他的一位故人吧。
3.
只是后來扶風還是告訴了沈玉人,不是他有意,而是沈玉人在幫他整理書房時,翻到了他收藏的一幅畫像。
沈玉人拿著那幅畫像,就好像在照鏡子。后來扶風總是想起她把那幅畫像拿到他面前時好奇且開心的模樣:“公子畫的是我嗎?怎么看起來這樣舊。”
那時扶風看得出她很歡喜,但他還是沒有騙她。
那是他藏在心上的一抹月光,她叫玉人。
扶風以為沈玉人會因此而生氣,但她只是望著他,開心得笑出了小虎牙:“她一定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吧,才會被公子放在心上。”
看著她的笑容,扶風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她總把事情想得這樣簡單。
管家突然急匆匆地趕來,說雷公電母之子到人間來了。扶風摟著沈玉人要去屋里,根本懶得搭理。
奈何管家跟他的年歲久,知道事情要緊,就非叫他去一趟。
扶風撇撇嘴:“我打不過他。”
管家說:“公子可想好,打不過公子跑得過,但這要是不去,老爺那可沒法交差。”
扶風搭在沈玉人肩上的手落了下來:“去、去、去。”
“公子。”就在他轉身的瞬間,沈玉人拽住了他的袖子,“公子要去打架?帶上我吧。”
扶風愣愣地看著她,“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不帶你,帶你還要保護你,多麻煩。”
扶風去找那小子,實際上也就是做做樣子,他爹想要雷公手中一樣東西,可他是扶風的好兄弟。
這件事情,其實是他爹不占理,扶風不打算真管,可他千算萬算沒有想到,才數月不見,那廝身邊帶了個小姑娘,忙著談情說愛完全不念昔日兄弟之情,一心只想結束這場斗爭。
扶風:“東西給我。”
“不給。”
“你給我。”
“不給。”
扶風沒忍住,沖上去就想捶他一拳,其實也就是比畫比畫,大家都知道對方能躲得過。
但扶風沒有想到,他這好兄弟,找了個脾氣那么暴躁的姑娘。
小姑娘大嗓門一吼,驚得他愣了一下。也就是那一會,對方手上的力道沒收住,一掌拍在他胸前。
疼,真疼,可他不能說。他只能在心里祝福他們的愛情之路能夠順利,就飛快地溜了出去。
那一掌下手不輕,扶風除了跑得快點,又沒什么別的能力。如今跑不動了,他只能慘兮兮地穿過街市走回去。
也是不巧,這時候讓他撞見潑皮行兇,扶風在保全自身和見義勇為間糾結了好久,最終還是走了過去。
“喂,放開那個姑娘,讓我……玉人?”
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那天在街上被他耍了的幾個大漢一見他的臉,就恨不得撕了他。
他們如惡犬一般撲了過來,扶風沒力氣打架,只能不停地躲。好不容易抓住空子到沈玉人的身邊,他鉚足最后一口氣,帶著沈玉人飛了起來。
回到府上的瞬間,扶風吐了滿地鮮血。沈玉人被嚇到了,用手帕給他擦著嘴,差點就哭出來。
扶風抓住她的手:“你怕不怕我?”
就提著那一口氣,帶著她一路飛回來,她應該會害怕的吧。可是沈玉人搖搖頭:“不怕,上一次公子給我解繩子,沒有用手,我感覺到了。”
不愧是他的小姑娘,真機靈。扶風又嘿嘿一笑:“那我剛才帥不帥?”
“……帥。”
扶風心滿意足地靠在她的肩頭:“下次不要一個人出去了。”
沈玉人猶豫了一會:“那公子下次打架,能不能帶上我?”
她的聲音很溫柔,像是從很遠的過去飄過來一樣:“扶風,你以后去哪,都要記得帶上我。”
扶風心里一顫,伸出一只手抱住了她,可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她的話,就暈了過去。
4.
屋子里熱,院子里也熱,這大夏天的,一時竟沒有可去的地方。
看著沈玉人臉上滿是汗珠,扶風心疼得緊。
于是他靈機一動,想到一個好法子。他利用自己跑得快這唯一的優點,圍著沈玉人飛快地轉:“怎么樣?風大不大?涼不涼快?”
沈玉人坐在椅子上笑個不停,要他歇著別跑了,身體都還沒恢復過來呢。
扶風不在乎:“你家公子又不是凡人,睡一覺就好了。”
沈玉人抬起下巴望著他:“公子這么厲害,是妖怪嗎?”
扶風一下子停在她面前,雙手撐在她的椅背上,鼻尖都快碰到她了:“你家公子,是、神、仙。”
沈玉人把臉往一側偏了偏:“神仙也會現原形嗎?公子那天暈倒,我看見尾巴了。”
扶風一怔,慢慢地直起身來。
耳畔仿佛又響起那一聲輕笑:“你這剛入仙籍的小仙,尾巴都露出來了。”
扶風沉下一口氣,努力把回憶拋之腦后,想那些前塵往事做什么,他家小姑娘這么乖巧可愛,就在在眼前,他可不能想別的。
沈玉人身體應是虛寒,冒起汗來止也止不住。扶風尋思著跑來跑去也不是辦法,想著帶她去一個涼快的地方待著。
扶風伸一只手給沈玉人,讓她乖乖抓住,就帶她上了天。
穿越云層,一路飛往風神殿,沈玉人牽著他的手,新奇地東張西望。天上還有別的神仙,扶風一個個地超過他們,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沈玉人好奇地問:“公子,你的真身到底是什么呀,怎么跑得這么快。”
扶風驕傲地挺起胸脯:“獵豹。”
“噢。”沈玉人想不明白了,扶風之前說,他不太會打架,只會跑,可是獵豹的戰斗力不應該很強嗎,“那公子為什么不會打架?”
扶風沉默了一會:“也不是不會打,招式我都還記得,就是除了飛,別的法力都被天帝收走了。”
“為什么?”
“做錯了事唄,這天上,犯一點錯,就能毀掉一個神。”
扶風支開外面的丫頭,帶沈玉人偷偷溜進自己的寢殿,沈玉人享受地躺在扶風舒適的床上,天上的溫度,就是比地上舒服。
扶風也跳上了床,躺在沈玉人身邊,笑著問:“現在這么不客氣了?”
沈玉人想起身,卻被扶風摁住了手。沈玉人只好偏頭看他:“公子在凡間讓我睡的。”
扶風笑了,他又沒罵她。他轉過身,一只手臂搭在沈玉人身上:“困了,你別動,讓我抱會。”
他明顯能感受到沈玉人緊張得屏住了呼吸,好一會,才開口問:“公子在天上,是不是也有貼身丫頭?”
扶風把頭埋在她的頸間:“沒有,以前從來沒有過。”
好不容易有這么涼爽舒適的環境,二人迷迷糊糊的,很快就睡了過去。
再一次醒來,是聽見月老的嚷嚷聲,他最近怕是又解紅線解到心煩,一進來就咋咋呼呼地叫扶風的名字。
在看到床上兩人相擁的姿勢后,他差點要去報告天帝。
“等等、等等。”扶風從身后拖住他,“我倆除了睡覺什么都沒干,別激動。”
月老更來勁了:“你還想對人家小姑娘干啥?!”
沈玉人聽見了動靜,迷迷糊糊地從床上坐起,揉揉惺忪的雙眼,然后滿臉無辜地望著月老。
月老掙扎的動作停下了,他呆愣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5.
把沈玉人送回房間,扶風和月老站在院子里,扶風一副“你別看我,你看我我也沒轍!你也別問我,你覺著是怎樣就是怎樣”的敷衍模樣,月老倒是難得正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扶風手握一把折扇,在手里搖來搖去,扇子上還墜了一根看起來已經有些年月的老舊紅穗子,一眼望去依舊惹眼。
月老說:“這根紅線兩百年前你沒送出去的,如今還想送嗎?”
扶風裝作聽不懂的樣子:“你說什么呢?”
月老忍不住了,一腳踹在扶風屁股上,疼得他嗷嗷直叫。
扶風一只手揉著屁股,另一只手生氣地指著月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他泄氣地坐在石凳上:“你知道的,這是她的最后一世。”
“我知道。”月老說,“所以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逆天而行,把你們這一世的姻緣牽在一起。”
扶風是月老看著長大的,也是看著他,一點一點淪落到這一地步。
扶風搖搖頭:“不了,最后一世,我只要她安穩。”
沈玉人要廚房準備飯菜,此時已經做好了。她和幾個丫頭一起把飯菜端到院子里,她知道扶風喜歡在石桌上吃飯。
那幾個下人下去以后,扶風讓沈玉人留下來一起吃,她不敢看月老,埋著頭安安靜靜地扒著米飯。
月老不嫌事大,喝了點小酒就忍不住逗她:“小丫頭,今年多大了,家在哪?定親了沒有?”
沈玉人紅著臉,聲音細細的:“十七了,家在大山里,公子讓人去找了,還沒有找著,不曾定親。”
月老長長地“噢”了一聲:“那就留在這,給你家公子做個填房,別看他長了一副不正經的模樣,當年也是個情種……”
扶風夾了一塊五花肉塞進月老嘴里,一邊用腳在石桌下狠狠地踹他。
沈玉人倒是沒心沒肺地笑了:“才不呢,公子是要娶大戶人家小姐的,我就是個丫頭,等找到家,我就回去了。”
聽到這話,扶風手一抖,一根筷子哐當一聲落在瓷碗邊緣,又彈到地上。
原來她很快就會離開。
沈玉人歪著頭,看了看扶風,又看了看月老,遲疑了一會:“我能聽一聽,公子以前的故事嗎?”
6.
這天底下的多情種啊,最想要的,是月老手里的一根紅線,最怕的,則是月老的那張嘴。
月老這一張嘴,就從那八百年前說起了。
天后娘娘壽宴,扶風作為下凡歷劫一世歸來,剛正式加入仙籍的小仙,一心想著賄賂天帝天后,再讓自己的風神老爹搞搞關系,使他早日成為上仙。
他端著酒,在天帝天后面前諂媚地敬了又敬。
壽宴才剛過半,他就已醉得面色微紅,腳步輕飄。
天帝看他年紀小,叫他回去坐好,他搖搖晃晃地倒著走,一不小心,撞上了因在廣寒宮里處理事情而晚到的玉人仙子。
扶風一屁股坐在地上,抬頭愣愣地看著面前的人。她膚如脂發如墨,一雙含笑的眼睛望著他。
扶風還從沒在天上見到過這么好看的仙子,伸出不安分的手去拽她衣袖:“天上怎么會有這么漂亮的姐姐。”
在座看客紛紛大笑起來,玉人則羞紅著臉,無奈地輕笑:“你這剛入仙籍的小仙,尾巴都露出來了。”
自那時起,扶風便每日往廣寒宮跑,今日給她帶一支發簪,明日給送一串瓔珞。
足足花了一百年的時間,在晉升上仙的當日,玉人仙子終于答應和他好了。
扶風小心翼翼地給她梳頭,替她綰發,玉人說:“你以后別叫我姐姐了,我雖比你早日修成正果,但年紀沒你大,現在你也是上仙,就別再把我叫得那么老。”
扶風笑著說:“那我以后就叫你……玉人姑娘?”
那時扶風和玉人,也算是一對神仙眷侶,每日同進同出,幾乎不曾分開。
就這樣過了四百年,某日玉人被天后叫走,扶風在廣寒宮里等了她好久,卻沒有等到她。
扶風四處打聽,才知玉人被天后關了起來。
月老吊兒郎當地在樹上坐著,扶風雙眼通紅地問他:“為什么?”
月老一邊用紅線掏耳,一邊敷衍地回答:“玉人的姐姐,在數百年前和天帝有過一段露水情緣,天后知道后,逼著天帝把她貶下界。最近天后聽說,當年自己派人去凡間找她沒找著,是玉人把人藏起來了,這不就得從玉人嘴里問出來?”
“如果問不出來呢?”
“咱們天后什么脾氣,你不知道?”
扶風聽罷,轉身便朝院子外走去。月老沒想到他竟如此沖動,急得從樹上蹦下來:“你去哪?天家的事情不是你能管的!”
扶風不理會他,天家的事情,不是他能管的,可是玉人的事,他必須管。
扶風找到玉人的時候,她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扶風拼盡全力從天兵手里把她救出來,卻最終敵不過王母的滔天權勢。
因有風神求情,扶風雖打傷天兵,卻只被奪去法力,并沒有受到更重的懲罰,而玉人,則被天后以莫須有的罪名驅逐下凡,在凡間輪回兩世后,就將灰飛煙滅。
7.
月老總愛給人講故事,這故事講多了,發揮起來那叫一個聲情并茂、催人淚下。
扶風把沈玉人的腦袋按在肩上哄:“行了,行了,聽個故事而已,哭什么。”
沈玉人仰著臉看他:“那位仙子下凡以后,公子沒有去找過她嗎?”
扶風笑了,在這皎潔的月光下,有些凄涼的味道。
“天后下令,我們永遠不能在一起,如果強行逆轉天命,她會受到更嚴厲的懲罰。”扶風低下頭,望著杯中的酒,“她的第一世,我不甘心,在她成親當天去搶親,結果那天晚上,她就因食物中毒,死在我懷里。”
沈玉人不說話了,她感覺自己心口好像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尖銳的刺痛感讓她喘不過氣。
她一定是太心疼公子了,公子這么好的人,為什么會經歷如此徹骨的傷痛。
年關將近,沈玉人和其他下人在府里掛燈籠,綁紅綢。
扶風清早出門,正午回來時看見沈玉人攀在梯子上,連忙把她叫了下來。
扶風板著臉訓她:“你干什么呢?這種事情是女孩子做的嗎?”
沈玉人笑:“這不是看幾位大哥忙不過來,我幫一幫嘛。”
扶風不兇她了,認認真真地捧著她的臉問:“今年過年,想回家嗎?”
沈玉人愣愣地看著他,半天沒反應過來。
從沈玉人住進府上的那時起,扶風就有在幫她尋找父母和親人。但她對自己以前生活的地方描述不清,又被人販子轉手了幾次,所以扶風費了好大工夫,才找到線索。
天后是真想讓她吃苦,那種偏僻的大山里頭,就沒幾個人能吃飽穿暖的。
扶風派下人提前去通知了,除夕的前一天早上,就帶著沈玉人回家。
沈玉人一路捏著自己的衣角,眼神期待,又含有一絲慌張。
等到他們一家人終于團聚,抱在一起哭成淚人,扶風雙臂環抱站在一旁,心里也多了一些柔軟。
沈玉人的父母對他感恩戴德,又是招呼他吃飯,又是招呼他留宿。
在飯桌上,沈玉人的父親忐忑地問她:“幺妹啊,你和這位公子是什么關系啊?”
沈玉人說:“我在公子家做丫頭,他對我很好。”
沈父明顯是舒了一口氣:“那……我們要花錢把你贖回來的話……要多少銀子?”
沈玉人沒想過這個問題,偏頭看扶風,扶風笑著說:“當初也沒簽賣身契,就當交個朋友,不談錢。”
飯后,沈玉人和父母敘舊,扶風認為自己在這也沒什么作用了,又休息了一會,就打算離開。
他是悄悄地走的,想著離別不想看誰紅眼,但走到沈玉人家的籬笆墻外,就再也挪不動腿。
扶風這才知道,他其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厲害。
他在那站了好久,明明只是破敗的窮鄉僻壤,他怎么就舍不得呢。
直到沈玉人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在看到他時明顯松了一口氣:“我以為公子走了。”
扶風偏過頭去,藏好自己的情緒再轉過來:“公子是該走了,你在家要好好過年。”
可他沒有料到,沈玉人卻堅決地搖了搖頭:“爹娘和哥哥姐姐一起過年,我陪公子過年。”
扶風看著她,她目光仍如初見時那般純凈執拗,像一個不曾長大的孩子。
扶風揉了揉她的腦袋。真好,他的小丫頭,能再陪他過完這一年。
8.
一簇煙花在天空炸響,可惜日光太盛,很快就看不見了。
扶風無奈地看著沈玉人:“玉人啊,這大白天的誰放煙花呀?”
沈玉人笑笑:“我馬上就要回去了,回去,就放不著煙花了。”
是啊,扶風怔怔地望著天上,這都大年初八了,過個十五,沈玉人就真該回去了。
扶風想到前幾日,她說上次回家,父親講從前給她訂的那門娃娃親,如今應該兌現了,而她這一次回去,就要準備結親的事。
扶風知道這一天早晚是會到來的,但他那天晚上仍是喝得爛醉,揪著月老的領子,讓他給她牽段好姻緣。
月老哆嗦著用手指向姻緣譜:“還要怎么好?和沈家定娃娃親的這家人,前幾年發家了,在鎮上做生意,我給她牽的這位大公子,又是家里最勤奮努力的一個,相貌不錯,人也老實……”
扶風松開月老的衣領,失去重心的身體,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還要怎么好呢,這便是他與她,最好的結局。
扶風沒有等沈玉人十五過后再叫她回去,他執意要見她未來的丈夫,他要親手把她交給別人。
扶風讓下人把嫁妝一箱一箱地往沈玉人的家里送,沈父沈母驚得站在一旁說不出話來。
沈玉人無奈地看著:“公子別再送了,屋里都要堆不下了。”
但扶風不管,沈玉人與她那未來丈夫,家庭實力懸殊,他要不多給她備些嫁妝,以后她受人欺負怎么辦?
無論金銀首飾,布匹衣裳,他的小姑娘,都應當用最好的。
沈父出面道謝:“公子待幺妹這樣好,那幺妹,便當從公子府上嫁過去。”
聽聞這話,扶風當真是愣住了。
月老隱了身,在他耳邊嘆息:“你這是做什么呢?你要親自把她嫁給別人?”
扶風不答他的話,卻沖沈父沈母笑著:“好,那我就接伯父伯母和家里親友到我那去,幺妹成親那日,從我府上走。”
小丫頭是他的小丫頭,他的家,便是小丫頭的娘家。
小丫頭喜歡的他都給備好了,小丫頭是該從他那里風風光光地離開。
9.
沈玉人在屋里穿針引線,為那人繡荷包,扶風枕著手臂在一旁看著:“不是送了手串嗎,怎么還要送荷包?”
沈玉人抿著嘴笑,又無奈地搖搖頭,似是在嘲笑他不解風情。
扶風目光低垂著落在她的指尖,想到這雙手,以后要為那個凡人做活,操持家務,他心里就一陣絞痛。
可他不能讓她知道,扶風裝作惋惜地開著玩笑:“玉人啊,你說你都見過公子這般風流倜儻、英俊瀟灑之人,怎么還看得上那五大三粗的男人。”
沈玉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認真地想了很久。
“公子,其實剛進府里的時候,公子對我那樣好,我曾做過夢。”沈玉人望著扶風,突然笑了起來,“但我心里是明白的,我是什么樣的人,公子是什么樣的人。”
沈玉人用小剪子剪斷了荷包上的繡線,遞過來時,扶風這才看清那上邊是一只破風奔跑的獵豹和一個素衣白裳的姑娘。
沈玉人把荷包遞到他手里,語氣輕柔地說:“公子要照顧好自己,從今往后,我便要做回幺妹,再也不是玉人了。”
扶風知道,在沈玉人的心中,玉人一直是別人的名字,他對她的情感,也僅僅是因為那個名字而已。
只是扶風無法告訴她,四百年了,整整四百年,他的心里,裝的一直是她一個人。
扶風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將她抱住。
沈玉人用手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背脊:“公子別哭。”
小丫頭要出嫁了,從府上風風光光地走。
她配得良人,自此得人寵愛,衣食無憂,是好事。
她身著嫁衣,畫上紅裝,應是她這一生,最美的樣子。
可扶風怎么還老是想起,夏夜午后,她從他身旁醒來,睡眼惺忪地望著天,口水浸濕了枕畔。
或許,她還會再記他半輩子,到白發蒼蒼,臥于床榻。
或許,她不久后便忘了他,從此與他人攜手,目光中僅有彼此的樣子。
只可惜,無論結局是哪種,往后這數千年,都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編輯/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