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寧遠
與王彬先生相識是在中國散文學會的全國代表大會上,那時知道他是魯迅文學院的副院長,是一位杰出的學者、教育家,優秀的散文作家,以研究北京地區的歷史文化、書寫散文見長。后來在魯迅文學院學習期間,聽了王彬先生的專題講座,講北京的歷史文化、建筑藝術、詩詞歌賦、生活民俗,了解到了很多傳說之外的歷史典故,王彬先生還帶領我們參觀了北京的文化歷史景點,特意去了中國佛教協會所在地的廣濟寺了解宗教文化。那時,我才發現王彬先生在京城文化界的影響力之大。在魯迅故居,因為王彬,管理人員破例打開了魯迅書房、臥室的保護設施,讓我們近距離觸摸一代大師的生活起居;在廣濟寺,寺院的高僧專程陪同參觀平日不對外開放的國寶級的宗教藝術珍品……這些話題看似和《紅樓夢敘事》無關,但實際上卻有著千絲萬縷的重要聯系。他之所以受到這樣的厚遇,說明這些文物單位的同志熟悉他、了解他、尊重他,敬佩于他對文化藝術的敬畏感和責任感以及嚴謹求實的治學和寫作態度。正是王彬先生幾十年來對傳統文化藝術的研究和積淀,才積累了寫作《紅樓夢敘事》一書的必要條件之一。
《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敘事作品,是我國敘事文學的巔峰之作,它的敘事藝術獨具特色改變了以往說書體通俗小說的敘事模式,豐富了小說的敘事藝術。魯迅先生說:“自有《紅樓夢》出來以后,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紅樓夢》不是一部僅僅講故事的名著,而是包羅萬象,涵蓋面特別廣,如何利用一群人物、一條線索、幾個故事而將政治、歷史、文化、社會、民俗等多個方面連接串燒起來,是讀者期待的,也是大多數人閱讀《紅樓夢》的最初的愿望。對研究者來說,把這個問題分析好、解釋透,是探討它的敘事問題的價值和意義所在。王彬先生的《紅樓夢敘事》從敘事學角度研究《紅樓夢》,將古今藩籬打破,以古化今,以今化古,將西方的敘事學與中國傳統的考訂方法相結合,對《紅樓夢》中的敘事結構、敘事方法、敘事話語等進行了系統而深入的分析與研究。《紅樓夢敘事》對困擾紅學界的一些重大問題,諸如作者、人物年齡與創作主旨等,提出了頗有特色且言之有據的見解。不僅于此,在這個基礎上,他進一步揭示了中國傳統小說與西方小說的共性與特殊性,并提出“動力元”與“漫溢話語”等理念,在敘事學領域進行了嶄新的探索與拓荒,這些都是可喜與慶賀的,在浮躁塵囂的社會環境之下十分難得。
我在讀《紅樓夢敘事》之前,曾讀過王彬先生的另一部《無邊的風月》,這也是一部解讀《紅樓夢》的作品。“解讀被歷史塵埃蒙蔽的紅樓文化,用細讀考訂還原真實語境,燭照人物幽曲,展現社會畫卷”。王彬說,“我只能就《紅樓夢》的某些細部文化,略談我的一些拙見。”比方說,寶玉和黛玉第一次見面時穿的衣服、梳的辮子,鳳姐的月例、丫鬟的月例……都可以在那部作品中找到答案。這說明,王彬先生一方面是對作品本身讀得透,另一方面是對中國的傳統文化研究得深、廣、博、精。這就跳出了一般的文學研究僅僅針對作品本身的框架,而站在了人類文明的高度,這樣的審視和品讀就具有了獨特的韻味和價值。
20世紀80年代以后,西方學者對文學的研究方向發生了重大轉變,轉向于文化解析與政治批評,經典敘事學也轉至讀者與語境研究,進入后經典敘事階段。在這樣的轉型中,研究者處于何種維度呢?王彬先生認為,研究者應該處于作者與讀者之間,如果是一部歷史作品,其首要任務是對語境進行探析,而這些語境往往藏潛于文本細部,即西方學者所說的“顯微結構(microstructure)”之中。即因此,王彬潛心研究,從多個角度對《紅樓夢》的細部文化進行了深邃的闡釋與解構,從而開啟了理解《紅樓夢》的另一扇窗戶。
王彬先生認為,研究中國小說,傳統的與當下的,不能離開對文本的分析。《紅樓夢》作為中國傳統小說的經典之作,提供了最好的研究素材,王彬先生之所以以《紅樓夢》為研究對象,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此,但是,敘事學作為研究小說的一門學科,也應該與時俱進,進行新探索,而這種探索很重要的一個因素是方法的探索,從某種角度說,方法就是思想,二者是難以截然劃開的。
三百年前,曹雪芹以獨特的方式感悟與把握內在和外在的世界、實在和空幻的人生,又以獨特的方式把自己的感知藝術地表達出來,形成了獨特的敘事風格。《紅樓夢》不同于嚴格的寫實主義小說,而是以詩人的敏感去感知生活,著重表現自己的人生體驗,創造出一種詩的意境,使作品婉約含蓄。三百年后,在《紅樓夢敘事》中,王彬先生將西方敘事與《紅樓夢》對接,用庖丁解牛的方法對《紅樓夢》進行精細的學理分析,同時又以意趣盎然的語言娓娓道來,從而營造出一種詩意之美,彌散出了一種濕潤的令人欣喜的韻味。這是《紅樓夢敘事》一書很重要也很獨特的特點,這在以枯燥難讀以顯示其艱深的當下學界,可謂另類而獨樹一幟。當然也必將在一個新的維度上引起我們對《紅樓夢》本身、紅樓敘事以及紅樓文化的重新定位與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