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要說野莊是戲迷之鄉,恐怕當代年輕人知道的不多,其實做為戲迷之鄉,由來已久,據老人講,如果村里打一年不唱戲,村民們就感覺興味索然,議論祖祖輩輩傳下來老虧成怎么到這里就斷流了呢?所以至今過年唱大戲的虧成還一直保留著。
野莊觀眾有一個令人匪思的虧成,就是每逢過年唱大戲,有的演員你看吧,也挺賣力氣,可觀眾戲迷們就是不拍巴掌,根本不買賬。有人說,可能這些戲迷不懂禮貌,不會捧場。據村里老人家講,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其實野莊戲迷們懂戲,會看門道,對于那些演員的花架子,戲迷們根本就不領情,不買賬,這就是野莊戲迷們不輕易拍巴掌的緣故。
那么,野莊戲迷們究竟酷愛戲曲有多深呢?
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河南戲曲表演名角趙玉鳳、任素芳以及蔡存等藝術家在石家莊地區巡回演出。野莊戲迷們聞聽此事,心中狂喜。村里組織者問誰去接戲時,村民們爭先恐后。我隊在村里人數最多,也只有我隊才有這種實力。后來,生產隊長老馬便派人套上三套三駕馬車,老遠還能聽見“晃啷晃啷”的鈴鐺聲。
接戲隊伍到了臨縣,接戲的還有別村,人家去得早,可野莊邀請在先。理應先去野莊,可有的村便向劇團撒謊,詆毀野莊形象,說野莊根本就沒有戲臺子,唱戲還得在荊棘叢生,野草蔓地的墳圈子里。野莊組織者氣憤填膺,村民們也是咽不下這口氣,組織者老馬一一向劇團團長陳述:“說嘛了,你去打聽打聽,你去看一看,野莊戲園子高大,呈尖頂木質建筑,能盛下上千人呢!在藁南,像野莊這么有氣派的戲園子,只有縣城一個!”
其實,老馬說的是實情,野莊是個古鎮,是唐朝尚書右丞相倪若水故里,本村有一個老集口子,方圓幾十公里的人還去野莊趕集。當時,流行語是這么說的:“野莊哩,不簡單;東頭有商場,西頭有戲院;當中大隊所在地,里面按著擴音器,一到晚上到處唱,好似到了石家莊。”那家商場,是山西省某單位在野莊鎮開設的商店,里面凈是些日常用品。那一次,打官司打了一個月,野莊牲口所用飼料,都是各生產隊平均提供的。最后,官司還是野莊打贏了。
二
趙玉鳳聲韻清醇,她的拿手好戲是《游西湖》《走馬薦諸葛》《王二姐思夫》《鬧場院》《草船借箭》等。
趙玉鳳來野莊鎮演出之前,就聲名鵲起。1948年開封解放,趙玉鳳與河南曲藝界人士一起組成河南曲藝團,赴淮海戰場為劉伯承鄧小平首長和解放軍獻演。1953年她被選入剛組建的中央人民廣播說唱團,也就是現在的中國廣播文工團,多次進京給中央首長演出,能得到給首長表演的機會可真是不容易,每次大家都十分激動和欣喜。每次演出之前,她們要彩排好多遍,大家都想把最好的表演展現給首長。
趙玉鳳在生活中為人謙和,待人熱情,對工作也認真負責。
野莊鎮村民們喜歡上了趙玉鳳唱戲,嗓門高亢,翻轉流暢。就連外地觀眾也是贊不絕口。
第二年,野莊村民們還是一往情深地聘請趙玉鳳等名角來唱戲。趙玉鳳很是感動,可拿手好戲唱完了,戲迷們還是一個勁地讓唱,這可咋整?趙玉鳳想起了豫劇名角肖玉珠。
肖玉珠,原名肖夢珠,是河南人,原安徽省淮北市豫劇團演員,十歲考入西安香玉劇社,從師豫劇大師常香玉。進入香玉劇社的小學員,都要改為玉字名,于是肖夢珠改名肖玉珠,常老師為了試試小玉珠的機靈勁,故意喊了兩聲“玉珠,玉珠”,“哎!”肖玉珠干巴利落脆地答應著,常老師高興地點了點頭。
那一年,肖玉珠芳齡十八歲,受趙玉鳳劇團之邀請來到野莊,有一個廁所專為她用。幾年前,肖玉珠所在的西安香玉劇社為抗美援朝捐獻飛機,在全國各地進行義演,野莊人們常常以此為榜樣,愛國主義精神已深入人心。
在戲園子里,觀眾早已座無虛席,一個個支棱著耳朵,瞪大眼睛,凝視著舞臺。舞臺上,點著四個氣燈,沙沙白。
大幕緩緩拉開,胡琴漸起,粉妝的肖玉珠踏著鼓點,慢慢地步入觀眾視線,肖玉珠扮演紅娘,腳步款款,美目流盼,櫻桃小口,吐字清,做戲細。后來,肖玉珠給觀眾留下最深刻印象劇情戲——紅娘為了圓滿張生這樁婚事,來到小姐繡樓,給張鶯鶯傳信,有板有眼地唱道:
“那一日,相會在那涼亭以上,張先生也受了半夜的寒涼,那時節,你若是婦隨夫唱,張先生焉能病倒在書房?他的病啊!可就因為呀!那一晚上,才得下了相思病,有口也難張……”
肖玉珠唱腔悅耳動聽,尤其聞聽小姐準許與張生相會,肖玉珠急忙忙款著蓮步上書房請張生。這一唱段,讓觀眾們掌聲不斷。
在封建社會,男女授受不親,對于愛情,儼然談虎色變。紅娘可憐有情人成眷屬有阻,面對老婦人毀約,不懼封建藩籬的束縛,隨之與老婦人論理,這段唱腔莊重,觀眾們深深為劇情所牽引,一個個全神貫注,唯聞紅娘的扮演者肖玉珠,啟動朱唇,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想當初,老夫人你慌忙中發出謊言,誰能夠退賊兵除去災難,你情愿把小姐許配姻緣,那時節張君瑞挺身出現,搬救兵解賊圍才得安全,誰曉得老夫人你另有打算,論門戶賴婚姻就毀滅前言。”有理有據,讓老夫人不得不承認。肖玉珠念白做唱如行云流水,渾然天成。
肖玉珠配合扮演張生的任素芳,扮演老夫人的趙玉鳳,惟妙惟肖,這三個人把戲給演活了。舞臺在氣燈下瀲滟,可臺下燈光黯淡,不知道是誰在鼓掌,也不知道是誰在叫好。肖玉珠只沉浸在角色之中,隨著戲曲情節舞動。
那時,戲票分兩種,兩毛五一張票的是水座,座前一排是放水喝的條案,一共十三排;一毛五一張票的是旱座,只有座位,一共三十排;唱戲前,先登戲報,場場戲都座無虛席,沒趕上買票的就只好支楞著耳朵在外面聽。還有一轍,叫放行戲,就是戲再唱多半個小時就完了,于是,管戲的老板就會讓旁聽者進去看。好嘛,后續戲迷涌進如堵,到了戲園子里面,雜音頓失,唯有戲曲之音扣人心弦,不絕于耳。
豫劇趙玉鳳劇團第二次來野莊唱戲,唱了三回,冬季一回,過年一回,春天一回,她們已深深為這村里的人友善,熱情好客所感動,只要劇團在外地沒有戲口子,就在野莊一直唱下去。且都是拿手好戲,比如《張生戲鶯鶯》(又名西廂記)、《白蛇傳》、《打漁殺家》、《梁祝》、《張羽煮海》、《抬花轎》等劇種,那一年,可把野莊戲迷們給迷住了,在戲園子唱完了還不過癮,讓肖玉珠在大隊喇叭上唱,這還不過癮,還去人家住的地方……
一有空,戲迷們就到一姓溫人家,肖玉珠,趙玉鳳等戲劇名角就住在人家里,本來這些藝術家已經唱累了,該好好休息一下了。可看到這么多戲迷票友們找來,也就顧不得拾荒了,傾情唱戲,換來經久不息的掌聲。更有甚者,特意請肖玉珠到家里唱戲,肖玉珠那百靈鳥似的聲音征服了觀眾。
三
當時,不少觀眾慕名而來。野莊村民把家里好吃都給這些藝術家們吃,菜餅子、燒餅、果子等,自己舍不得吃也樂意給人家吃。
當這些老人們回憶起來時,一個個興致勃勃,欲猶未盡,可見,當時之盛況空前,并非虛言。小插曲,賣票員老宋把關比較嚴格,一是一二是二,人稱鐵面無私。有的戲迷朋友們很想看戲,就是窮,舍不得花錢買票。其中,有一戲迷就趁老宋方便之際,悄悄地偷鉆進去,護場員一看這個戲迷沒有票,就不讓進去。這個戲迷就會說,你們經理是我兒子,好嘛,護戲員一下子就沒轍了。后來,經理知道這件事后,只好這樣了,說話上鬧歸鬧,只是行為上下不為例。
我小奶奶就酷愛聽戲,經常邀請趙玉鳳到家里吃飯,后來,趙玉鳳做了小奶奶的干閨女;肖玉珠與觀眾感情也水乳交融。在村里,肖玉珠做了管戲副經理張老忠的干閨女。我大爺爺也好看戲,老念叨,大奶奶與我奶奶則在肖玉珠指導下唱《殺青》,我大爺爺,是個高級廚師,做飯的聲譽傳遍十里八鄉,有次去縣里參加大賽,大爺爺炒餅廚藝名列前茅。同時大爺爺是個潔癖,皮膚沙沙白,只是臉下部有一小撮黑毛。大爺爺每次做飯都是穿著白褂子,戴上白口罩,烙餅,一只手趕面皮,搟杖在滾動的同時,面餅也在旋轉,另只手添加調料,一番下來,烙餅厚薄均勻,滴流圓。有意思的是,把烙熟的餅用右手一甩,眼角只是一掃,不消一個時辰,一個圓柱體出現在眼前。大爺爺用的是芝麻油烙餅,焦黃,吃起來香脆可口。
肖玉珠喜歡吃大爺爺做的雞蛋炒餅,大爺爺炒出的餅,餅絲一致,顏色黃澄澄,雞蛋附在餅絲外面,吃起來,連這些藝術家都嘖嘖稱贊:“走遍大半個中國,竟在這里才吃出美味佳肴!”未免有些夸張,可郝老獻炒餅在當地是一絕,名副其實。
后來,這些藝術家與野莊結下不解之緣。臨別時,這些藝術家依依不舍,肖玉珠拱手告訴大家:“我深深地愛您們!我們回經常來看您們!”彼此都留下了滾燙的淚水。
據老人回憶說,肖玉珠等名角后來還真來過兩次。“只要踏上戲臺子,就要對得起觀眾,觀眾花幾毛錢買你的票,你就要對這幾毛錢負責,要記住,戲比天大!”肖玉珠如是說。
野莊鎮人民在這些藝術家弘揚愛國主義精神指引下,為國家排憂解難,交公糧積極行動,參軍保國踴躍報名,省吃儉用為貧困地區捐款捐物,利國利民之事舉不勝舉。在縣里,野莊鎮一直被評為先進鄉鎮的標兵。
撫今追昔,當年這些藝術家與家鄉人民團結一家親的優良傳統,還一直在傳承著。
作者簡介:
郝孟軍,筆名郝軍,河北省石家莊市藁城區人,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等;作品散見于《大眾閱讀報》《太行文學》《黃河文學》《燕趙都市報》《燕趙晚報》《中國詩》等二十多中報刊,獲國家級征文大賽一等獎二十多次,個人文集《行龍寺記》,部分作品入選《河北散文家作品選》《河北詩人作品精選》等。
責任編輯/西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