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城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農村,只要有一人在外當工人,這家人在遠鄰近舍中就會有極高的威望或一定的話語權,并讓人眼羨不已。
我母親就那樣。大哥結婚有了大兒子后,母親就千方百計托人給他拜了個木匠師傅。大姐長大后,母親又托人給大姐找了一個石匠丈夫。等二姐出落成人了,母親又親找親、戚串戚地給她相上了一個地處泥地雜糧多,一年四季都不挨餓的二姐夫。結婚兩年后,二姐夫便應招進了當年全市最大煤礦一一南緣山煤礦當上了工人。這下著實讓母親至上而下、從里到外高興了很久很久。
1972年的夏天,我初中畢業。不少同學的父母都在為怎樣給自己的兒女尋找出路。可我母親卻早已成竹在胸,方寸不亂。
一天,當石匠的姐夫突然登門,并給我們帶來糖果、掛面和大米。母親開心至極地把這個女婿夸了又夸。
晚飯后才明白,姐夫這次來,就是正式收我為徒。當晚,對跳出“農門”進城當工人夢寐以求的我,高興得睡意全無。
第二天天不亮,我和姐夫背著行囊,摸黑步行20余公里來到烏龍區場鎮,再登上汽車,飛奔“都市夢”和“工人夢”。
傍晚時分,我們來到了盧縣城郊天然第九棉紡廠,爬上又長又陡石階陡坡,進入臨時工棚。征得工頭同意后,姐夫指了指緊挨著的兩個床位說:“毛二你睡這邊,我睡那邊”。沒想到這里比家里還要簡陋和差勁。
讓我再一次驚訝的是洗澡。本打算認認真真沖洗一身灰土。可眼前的澡堂竟只是一個緊挨著茅廁、不足十平米,并已有7、8個赤身裸體的壯漢擁擠的狹小空間。脫光衣褲洗澡,讓我這個才出校門的青年有點難為情!夜里,工友們一個個酣聲大作,我卻倦縮在木板床上徹夜難眠。難道,我的一生就和這樣一群說話粗聲粗氣、扯開嗓門滿天吼的“工人”們一起撕混下去?
第二天清晨,我頭一次像模像樣地蹲在地上刷牙。當擠上牙膏的牙刷伸進嘴里的一瞬間,沁人心脾的清香味頓時讓我神情為之一振!我永遠記得那一支《山城牌》的牙膏。
走進工地,我們被安排抬房基石。每一塊重達200余公斤,抬石頭的4個人每人肩上的重量均在50公斤以上,而且要爬60、70度的陡坡。這時,姐夫向他一個工友說:“幺妹,多給我毛二梢點杠頭哈,他年輕身體也不太好”。“幺妹”,是姐夫同村本家兄弟的外號,“毛二”,是我家哥、姐對我的一致稱呼。幺妹毫不推辭地在與我的同一根杠子上向我面前靠近了起碼6、7公分。后來我才知道,他這一靠,就直接給我減輕了15至20公斤以上的重量!即使這樣,我還是難以經受這樣的重壓!當我們抬著石頭向上爬了不足20步時,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我猛地將杠頭摔下,大聲吼道:“抬球不動,這個工人我不當了!”說完,一屁股坐到地上。姐夫勸說無效,只好向工頭請假,把我送到5公里外的汽車站,讓我獨自返鄉。
就這樣,母親多年來精心為我編織的“工人”夢,終被這一杠頭壓成了粉碎!當我回首往事,我才意識到:當年被杠頭壓粹的不僅只是“工人夢”!更還有“老板夢”、“廠長夢”和“富人夢”!然而,讓我們感到欣慰的是:正是因為那一杠頭的重壓,將我這個渾渾噩噩的農家子弟壓醒了,把我壓上了一條敬畏知識、敬畏文化,奮力拼搏、積極向上的陽關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