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制內的揭榜人

史珮瑾

“鋒芒太露，不是好事兒，這是我剛開始工作時我的領導教給我的道理。”這是一名在體制內工作了30年的老干部總結的工作經驗。

揭榜，無疑是他口中會暴露“鋒芒”的事之一。因為揭榜意味著成為關注焦點，一不小心就可能成為“眾矢之的”。

但懸榜多發生于體制內，揭榜的也多是體制內的人。也正因此體制內的揭榜人，對于揭榜這件事，他們的心態更復雜。

“眾矢之的”的心態

榜文上的任務難，成功與否的不確定性也就隨之而來。“大家面對張榜，心態很復雜。”一名曾多次經歷政府張榜求賢的官員說。

如果以結果作為分類標準，面對榜文主要分為兩類人，即沒能成功揭榜和已然成功揭榜的人。

“其實不是沒能力揭榜，更多的時候是不敢揭。”和這名官員講述的一樣，這幾乎是所有沒去揭榜的干部的心態。面對榜文，他們首先會尋思自己有沒有能力完成任務，能完成的可能有多大。當然還要考慮萬一失敗了，會面臨什么樣的懲罰。

尤其是揭榜之后如果沒完成任務，或者在過程中出現了什么紕漏，可能會影響今后的發展，“更擔心連累到其他同事”。曾主導2003年吉林省遼源市警務改革的任劍波說，“我們在改革過程中曾因為合并賬戶的問題讓遼源警方失去了每年20萬元的交通規費”。后來在改革過程中，遼源市基層警署因為名稱問題又失去了評選全國先進的資格。“一旦出錯，心里就覺得是自己對不起大家。”

除了害怕無法完成任務，講究中庸之道，是讓不少為官者面對榜文選擇退避三舍的原因。中國有句老話兒，叫“槍打出頭鳥”。做人做事力求低調是不少為官者的行事準則。

那名在體制內工作了30年的老干部表示，體制內有一部分明明沒有能力揭榜，但卻有強烈“酸葡萄”心理的人。“揭榜之后，他們會認為你是‘為出政績強出頭，或者是‘一心只想往上爬。”也正因此，“勸退”了一批心理素質不那么強大的人。

但任劍波顯然不是這類人。

作為成功揭榜的這類干部，任劍波說：“我不怕別人議論，就想做點實事兒，改變現狀。”當時遼源的警力下沉率很低，警務資源沒有得到充分發揮，在一線干了幾十年的任劍波就帶著想干實事兒的熱血，開始了警務改革。

和任劍波一樣，盧智旭也是抱著這樣的態度去揭下了2011年溫州市“現代服務業投資集團公司副總經理”這張榜文。“我心中明白， 揭榜的工程超難、超重、超緊，但我會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這是不少成功揭下榜文者的心態，揭榜成了他們施展自己理想抱負的途徑，由此他們可以憑借自己的所長一改當下體制內的困境。

其實就完成任務的結果而言，或“成王”或“敗寇”的局面讓揭榜這件事多了些“利弊權衡”的色彩，也因此有一些干部認為揭榜不失為一次機會，一次“冒進”也許可以換來“平步青云”。

“揭榜確實可以讓一些有真才實學的年輕官員實現‘彎道超車。”因為榜上的任務大多難、重、急，完成任務的同時意味著揭榜人可以立下“赫赫戰功”。“大環境下，體制內有時會‘論資排輩，以年齡和工齡作為判斷一個人能力大小的標準，但這其實是不合適的。”2011年首次推出“張榜招選”制度的溫州市委組織部相關官員介紹。

“搏一搏，單車或可變摩托”——這是不少揭榜人的想法。雖然有些“投機心理”，但也并不失開拓進取的精神，正如盧智旭說，“總得有人第一個站出來完成這件事”。

而這樣的心態對于整個政治生態也是有好處的。浙江省委黨校副教育長、教授吳錦良說： “這能夠促使很多干部主動作為，在自己的崗位上做出成績。”可以說，正是那些“冒進”的揭榜人的心態，刺激了更多干部的潛能和進取心。

體制內外，揭榜有不同

面對榜文，來自體制內和來自體制外的揭榜人，他們完成任務的風格也大有不同。

畢竟是政府張榜，來自體制內的揭榜人還是有一些“優勢”在的。這個“優勢”首先體現為對政策解讀更到位。因此，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面對問題自然更有針對性，工作效率就可以大大提高。

“因為來自于體制，所以就像是提前了解了‘游戲規則，不至于完全抓瞎。”吳錦良說。

但是也正因為來自于體制，讓這些揭榜人的機會成本更高。“揭榜之后，既不存在電視劇里演的那種有豐厚的賞金，也不存在官運亨通，更像是在完成自己分內的事。”四川省資陽市某局一科級干部表示，“并且風險更大，一旦任務失敗還會影響未來的發展。”

也就是說，體制內的人面對揭榜“優勢”不等于“勝勢”，體制內的身份對于揭榜人來說是有利有弊的。

任劍波回想起自己進行改革的情景依舊覺得有些“心驚肉跳”，“想要動手干又覺得伸不開手腳。面對眾人的懷疑，當時我甚至做好不再繼續做領導工作的打算，準備‘告老還鄉。”任劍波也曾透露自己作為一個體制內揭榜人的無奈。

反觀來自于體制外的揭榜人，他們少了些束縛和顧慮，做起事情來更加“大刀闊斧”，也因此更有沖勁兒。“他們少了許多后顧之憂，更善于創新，有時候會劍走偏鋒，但偏偏行之有效。”不少干部表示。

此外，體制內和體制外的揭榜人還有很大一點不同在于揭榜“獻智”的思路不同。

近年來，有不少政府都推出了懸賞“金點子”的政策，鼓勵大家紛紛獻計。一方面，體制內的人因為更了解政府運行機制，所提出的策略多集中于“內”，尤其是像經濟社會發展和政策改革轉變這類內容，頗具有針對性。另一方面，與體制內的人“身在廬山中”相比，體制外的揭榜人更側重于關注身邊的民生問題，更專注于在一些容易被忽略的問題上下功夫。

在完成榜文任務中，對于持續時間長的任務，體制內的人相對而言更能夠接受。其實，當系統失靈問計于天下時，揭榜無論于政府于個人而言都是一個“雙贏”的選擇。

2016年5月，河北邯鄲廣平縣地稅局因為稅收難題，在微信工作群和QQ群張榜求賢。最后30多個干部揭榜，在“推行ONLINE服務”“共建O2O涉稅事項”等多個疑難問題攻堅行動中，讓難題得到了全面整改。也正是因為干部們的集思廣益，讓廣平縣地稅局通過系統數據整合，在2017年避免了2次稅收風險，減少了高達11萬元的稅收損失。

而在所有揭榜人那頗有幾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氣背后，無論其來自體制內還是體制外，他們都印證了那句“英雄不問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