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霜
“到 那時,學生們不用去學校,在家里就能上課。”20年前,一名學生在作文《我期待的2020》里寫下了這樣的憧憬。沒想到20年后,這個愿望竟然意外地實現了。
今年2月以來,在教育部要求“停課不停學”的號召下,全國1.8億中小學生參加了學校組織的各類型網課。一直被觀望的在線教育行業忽然被擁至舞臺中央,獲得了史無前例的爆發式關注。
在線網課雖然解了燃眉之急,經過一個月的操練,學生上課精力不集中、師生溝通不暢、教與學效率不高、一些山區沒網、家長瀕臨崩潰等問題隨之而來,上好網課,我們還需要做些什么?
學生:即便音畫不同步,也得聽下去
有人說,一個月的網課,這屆孩子的眼睛要瞎了。
因為網課,學生使用手機電腦的時間更多了。據相關報道,河北唐山市遵化陽光益眾中學每天的網課長達10小時——早上5點多就得起床簽到,原本45分鐘的課經常拖到50多分鐘甚至一個多小時。課是無縫連接,上完這節課下節課馬上頂上來,一直緊張到晚上10點才能喘口氣。“眼睛每天都很痛。”當地學生反映稱。經整改,如今該市網課時長現已縮短到了一天4.5小時。
令人抓狂的不止時長。四川合江縣福寶職業中學的學生林曉告訴記者,老師們的上課習慣不一樣,上課平臺也五花八門,一會兒釘釘,一會兒騰訊直播,一會兒希沃白……每天在六七個直播平臺上打卡切換,經常搞得人手忙腳亂,卡頓更是家常便飯。“語文老師曾經在音畫不同步的情況下堅持了一小時,我們聽得云里霧里。”
為了盡量還原在校場景,一些學校除了上網課,還增加了一些額外的“儀式”。河北石家莊一中學要求學生著校服上網課,老師穿正裝教學,原因有理有據:穿校服能讓學生提高專注度,增強榮譽感。雖然有人批評這是“作秀”,但也有學生覺得確有必要,“穿上校服至少讓自己明白了該做什么,而不是迷迷糊糊地神游四方”。
然而,在多數孩子吐槽網課時,偏遠農村的同學們還需要大冷天翻山越嶺去找信號。西藏昌都,一名叫斯朗巴珍的學生每天步行30分鐘,到雪山頂上找網上課;在內蒙古呼倫貝爾,有一戶世代生活在草原的牧民,不得不收拾蒙古包全家遷徙為女兒找網;在湖北宜昌,一位爺爺拿著手機循信號找遍大山,給孫女搭了一間網課帳篷……
其實,早在2月初,教育部就已完成“空中課堂”上星傳輸,特別照顧偏遠農村網絡信號弱或有線電視未通達地區。中國教育電視臺第四頻道2月中旬也已開始通過直播衛星平臺向全國用戶傳授學習資源,以照顧山區學生。一些地區還出臺了相關政策,對困難學生進行幫扶。
然而歷經周折的網課并沒提高效率。“老師自問自答容易催眠,老是忍不住開小差。”不少學生都有相同感受。
老師:最大問題在于“互動難”
“叫一下媽媽。”老師的聲音從直播間傳來。
“啥?”小男孩盡管不太情愿,遲疑數秒后仍然乖乖叫了一聲:“媽媽”。屏幕里的老師啼笑皆非:“我是讓你把媽媽叫過來。”
網課“花式翻車”歡樂多,但會心一笑之后,一些不適應癥就挺讓老師們抓狂的。一方面,低齡孩子識字、理解能力有限,師生互動困難、“笑料”頻出;另一方面,對于普通學生來說,在線教育與線下教育非常大的不同就是“生暗師明”,隔著屏幕,老師的監督鞭長莫及,如果視聽體驗不佳,學生很容易就“放飛自我”,網課成了老師的“獨角戲”。
作為一名剛剛參加工作的高中語文老師,王媛的2020年春節關鍵詞是“難”。1月31日,大年初七,身在四川瀘州老家的她接到學校下達的通知——全校老師統一用釘釘開直播課,順帶一張從早到晚排得滿滿當當的課程表。
全校下至二十出頭上到準備退休的老師們,搖身一變成了網絡主播,從早到晚流水銜接。從2月17日起,每天早上8點半,王媛都要準時打開電腦上兩個小時的網課,課前備課三小時,課后還有一大摞作業,“兩個班130人,一份語文作業要改兩三天”。王媛辛苦堅持了一個月,結果是“熱臉貼了冷屁股”——“盡管網課的上課時間比正常上課晚,很多學生仍然起不來,有時候上課半小時了,才上線五十多個。”
“課相當于是上給自己聽的,很投入,但是沒有人互動。”記者采訪多名老師均表示,和傳統課堂相比,最主要的區別是網課幾乎“零互動”,不管是師生之間還是學生之間,都交流甚少。老師們面對鏡頭唾沫橫飛,屏幕那頭卻回應寥寥,好比一場被無視的“自嗨”。“有一回上課,我說聽懂的打1,結果群里依然沉默……”
隔行如隔山,雖然老師中不乏玩轉新媒體的“弄潮兒”,但對于上了歲數,沒錄過直播也不看直播的人來說,直播App新鮮又復雜,稍不留神就“翻車”。這廂一名中年男老師由于搞不懂直播軟件誤將美顏開到了最大,全班同學一邊上課一邊瞻仰著他粉撲撲的臉;那廂有老師課后忘關麥,大口吃面的聲響讓昔日維持的威嚴人設“哐當”碎了一地。還有老師課前忘開麥,學生電話不接、艾特不回,對著空氣講了一小時,結果,這課還得再補上一次!
不僅是直播“嗦”面,有些老師還會無意間“表演”違規內容。一名數學老師在課中想抽根煙壓壓驚,結果“涉嫌違規”被整改,一名婦產科護理學專業的老師課中提到專業名詞,直播間迅速被封……“政治課、歷史課、語文課的一些內容,在講課時也需要謹慎一些。”有老師總結說。
除了動輒“翻車”的風險,老師們還得與各種硬件軟件故障斗智斗勇。轉行“主播”完全是臨時行為,不少老師的設備都是“自給自足”。一名英語老師,因為直播聲音小,去村委會借了大喇叭;一名語文老師,跑到變成牛棚的荒廢學校找黑板。還有一些人,拿玻璃門當黑板、拖把當教鞭、奶粉桶做支架、碗做圓規……為了上網課,老師們直呼:真的太難了!
家長:這輩子都沒這么渴望過快點開學
輔導網課有多累?3月6日,上海劉女士在給自家孩子輔導網課作業時,被氣到跳河輕生。面對前來營救的消防人員,她哭著說:“不要救我,他(孩子)就是想我死……”
這當然是極端個例,但作為“被迫營業”的監督員,家長普遍“怨念”頗深。網課第一天,某學校就接到了校領導的通知,稱同市有家長向教育局投訴網課——因為沒法滿足學校“全程盯著孩子且上傳學習過程照片”的要求。
對很多家庭而言,監督網課都是沉重的壓力。“家有倆娃,一小學一中學,表示吃不消。”成都市一名家長告訴記者,家長不是不想監督,實在是有心無力!自己也要工作、家務,不一定忙得過來。
還有一些家庭是老人照看孩子。林曉所在學校地處鄉鎮,父母都在外地上班,很多學生和她一樣都是留守兒童。記者聯系其父母時,對方表示:“孩子看老師天天要求打卡,老人不會弄,我們又不在,不是每個家長都歇在家的好嗎?”
家長對網課效果也有擔憂:“就算是自己看視頻課程,也難以保持長時間的專注,何況是孩子呢?孩子上課、課中、下課都要拍照、視頻留證,還得不重樣。晚上回家,檢查作業、拍照、上傳、改錯又是一輪循環……希望少一些打卡和照片,不要為了拍照宣傳而拍照,上課內容才是根本。”
有道是“距離產生美”,父母和孩子長期近距離相處,“親子大戰”總是不期而至——在一次網課上,王媛臨時連麥一名男生,沒人回應,打電話也沒人接,聯系家長在他房間門口喊了幾聲沒應,以為出事,開門卻發現孩子睡得正酣。“你們這是侵犯我的隱私!”該學生說。
課程設計專家方柏林表示,網課的矛盾之一,就是老師、學校過于依賴家長的配合,把家長當成了助教。“我覺得最好學校給家長解套,不要狹義理解家長參與,不要過多讓家長參與學習過程,而更多讓家長提供支持和資源。”
說到底,“全民網課”只是特殊時期的應急手段,背后是老師、學生、家長的三重疲憊。記者采訪了多名家長,大家共同的心聲是:“這輩子都沒這么渴望過快點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