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夏
在校園里的丁香花開始紛紛揚揚落在地上、揉進泥土的那個季節里,我和劉曉飛成為了同桌。
說實話,我其實并不喜歡他,或者說,我跟他一點兒也不熟。雖然同在一個班級,但劉曉飛的存在感著實很低——上課不回答問題,下課不和同學打鬧;成績平平,算不上優秀,但也不至于差到被老師叫起來批評;平日里和同學幾乎零交流,就連輪到值日的時候他也是來得最早,一個人忙前忙后地把衛生都打掃完了。這樣的人,好像讓你挑不出什么太大的毛病,但又讓你感覺似乎有他沒他沒什么兩樣。和這樣的人做同桌,讓我感覺自己的旁邊仿佛是坐了一團“人”形空氣——無關緊要,不痛不癢。
分好座位的第一天,我和劉曉飛一句話都沒說,直到下午上生物課宣布周考成績。生物老師是一個喜歡踩著細高跟口齒毒辣把白眼翻得老高的中年婦女,平日里同學們最討厭上她的課,我也不例外。
上課鈴一響,高跟鞋的聲音如約而至。
“同學們,上次周考大題竟然有人一道都沒對,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就這樣的學習水平,還好意思在這兒坐著呢?”生物老師惡狠狠的話語和講臺下面同學們偶爾發出的譏笑聲一唱一和,把我的心生生地逼到了懸崖邊。
“尹夏,你整天坐在那想什么呢?除了選擇題你幾乎一道題沒做對,我真是想不明白你還坐在這干什么?”我迎著班級同學注視的目光和生物老師像是即將要吃掉我的眼神,緩緩地垂著頭站起了身。
那一整堂課,我都站在座位上感受著生物老師時不時轉身遞過來的白眼,直到下課鈴聲響起,老師離開教室,我才揉著大腿緩緩地坐下。劉曉飛是在我看著卷子黯然神傷的時候把紙條順著桌子推過來的。
我疑惑地轉過頭,低眼去看那張紙條——生物確實挺難的,互相監督一起學吧!那一刻,我莫名有種想哭的沖動——所有人都在嘲笑我的時候,劉曉飛是第一個站在我的角度上說“不是你笨,是生物確實很難”的人。這分明就是雪中送炭,救我于水火之中的恩人啊!我轉過頭望向劉曉飛真摯的眼眸,溫暖自心底油然而生。
我和劉曉飛的朋友之情,也就是從那之后開始的。
交往得多了,慢慢地,我發現劉曉飛這個人其實只是性格上有點兒內向,不愛主動與人交談,其實他很熱心,樂于助人,學習上也很用功。劉曉飛的父親是個常年在外跑工的貨車司機,母親也沒什么文化,平常靠打工掙錢補貼家用,劉曉飛家里還有兩個妹妹,是雙胞胎,小他5歲。劉曉飛說他經常攢著零花錢不花,留著放月假時回家給妹妹買她們最愛吃的小熊餅干,到時候她們一定會開心地抱著他在地上轉圈兒。說到他的妹妹,劉曉飛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眉宇間也難得多了些喜悅和自豪。
在放月假的那一天早晨,我來到教室剛坐到座位上便看見劉曉飛從書包里、兜里往外掏錢,10元的、5元的、1元的,還有5角的。我湊過去作勢假裝要去搶,劉曉飛急急地用兩只胳膊護住了桌子上的錢。我擺擺手:“小氣鬼?!眲燥w咧開嘴呲了呲牙:“等開學回來了,我請你吃糖?!?/p>
那一上午的課,我看見劉曉飛不停地用手去摸書包里兜,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放學后,同學們如一群久困牢籠如今突然被釋放的小鳥,眨眼的工夫就撲騰著翅膀飛出了教室。我是在已經快馬加鞭地跑到了學校的后一條街時才突然想起生物作業本忘記帶了的事實,我站在原地躊躇不前,最終還是因為想到生物老師兇神惡煞的面孔敗下了陣,轉過身垂頭喪氣地快步往回走。
校園里只剩下剛剛值完日往外走的零星學生。我跑回班級,里面空無一人,只有一把沉重的老鎖緊緊地守護著門。我擺擺手,直接放棄了生物作業。
走出教學樓后我換了一條路,想著從學校后面的小門直接穿出去,卻在走到學校后面的空地上時看見了劉曉飛。
劉曉飛面前站著幾個比他高出一頭的人,身上也穿著和我們一樣的校服。我打了一個激靈,踏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我站在教學樓側面,探著頭,像一個小偷似的盡力地暗中觀察著一切。
空地上因為教學樓的遮擋,無半點兒陽光穿過,風似有似無地吹過,讓我在看著劉曉飛嘴唇張張合合的過程中無法聽到匹配的話語。劉曉飛始終低著頭,雙手抱著書包,像是一個被抓了的小偷般無助。站在他前面長得最高的男生突然伸手像扯小雞一樣扯了一把劉曉飛的衣領,劉曉飛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隨后有人上前揮手照著胸口給了他一拳,他依舊是站直著身子,雙手緊緊攥著書包。偶爾吹過的風把劉曉飛的頭發吹得凌亂不堪。他們就這樣站著僵持了一會兒后,幾個人像是被激怒了一樣開始對著劉曉飛拳打腳踢……我站在不遠處捂住嘴,幾乎不敢呼吸。大約半分鐘后,幾個人停住了動作,躺在地上的劉曉飛緩緩地伸出手從書包里兜掏出了整齊的一沓錢……
一陣風疾馳而過,吹進了我的眼眶,我抹了抹淌在臉上的冰冷的淚珠,像是要逃離這個地球似的向著學校正門一陣瘋跑。
我終是沒有做什么,就連簡單地去門衛找個保安叔叔來幫助劉曉飛,我都沒有去做……
回家的路上,劉曉飛平日里對著我微笑和他在學校空地上被其他幾個同學拳打腳踢的模樣在我腦海里反復回蕩。那一刻,我竟覺得照在我臉上的陽光是那般的灼燙,像是要燒透我的皮膚,燃燒我的血液。
月假結束后,劉曉飛并無太大異樣,臉上也沒有任何被打過的痕跡。但我卻像是一個做錯了事兒不愿去面對只想逃避的人,怎么都不愿意再開口去和劉曉飛一如往常地聊天、開玩笑,即使是他主動和我說話,我也是避而遠之。
初二那個學期結束后,我就再也沒見過劉曉飛,班主任說他轉學了。我鼻子一酸,淚水猝不及防地打在了桌子上。
我又換了新的同桌,有了新的朋友,只是關于劉曉飛,我的心里始終有一處陽光照不到的角落,每逢有風吹草動,還是會惹得我心生慚愧與不安。我沒有像朋友那樣挺身而出,也未能以最虔誠的態度對他說抱歉,但隨著時光漸行漸緩,我還是想關切地問一句:后來,你好嗎?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