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苗苗
第一次見面,他就滔滔不絕:“我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只要碰到別人,我心里就很不舒服,希望別人能用肢體來回應我,罵我。我覺得自己很沒用,總是給別人添麻煩。我寧愿大家罵我,說我幾句,可大家為什么都這么寬容我,讓別人罵我有這么難嗎?我很想有些方法可以忘記不開心的事情,不去想就不會有歉疚。”
我意識到問題可能不單單像他描述的那樣,于是在了解了他的家庭情況之后我問道:“你這種內疚自責的情況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的回答讓我有點兒意外:“是從初中一個好朋友的去世開始,他幫助了我很多,可最后他卻因生了一場大病而離開,但去世時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后來又因為一個女生,我們關系挺好,女生中考不理想,我認為是我害了她,若不是她常常花時間開導我,可能就不會這樣了。我很希望他們能罵我,這樣能減輕我的負罪感……”
我認為是他的自責內疚無法表達出來,才導致了他現在的困擾。于是我使用了空椅子技術,過了許久,林子眼角有淚花,告訴我說他感覺舒服點兒了,本次會談結束,約定下周再見。
一周后,我們又相約在咨詢室,林子反饋上次咨詢后剛開始就像打了興奮劑一樣,但維持的時間不長,因為他發現去世朋友的QQ在登陸狀態,原來是他的姐姐,他姐姐說:他去世之前還囑咐她,如果我心情不好,就要以他的名義來開導我。為什么“他”又要出現呢?我真的希望和他在一起。
在了解他的困擾后,我先引導他做幾個深呼吸,讓整個身體慢慢放松下來……
我問:“你現在在什么地方?”他有點兒緊張地說:“我發現自己掉到了一個洞里,有臭味。”我很好奇:“是什么樣的臭味?”他很堅定地告訴我是尸體腐爛的臭味。
果然他還是繞在這個問題上,我接著問:“這個臭味是從哪里發出來的?”他有點兒激動地說:“我看見了,是我朋友的尸體,死了很久了。”接著他又有點兒絕望地說,“我突然也很想和他一起死,這樣我就能和他不分開了。我用石頭砸自己,用力地砸自己,我以為自己死了。可是醒過來發現自己在海邊。于是我打算淹死,我慢慢走到海里,一直下沉,以為自己要死了,可這時候有一束光進來,我又浮上來了。為什么我想死卻死不成?我很沮喪,走在海邊。走著走著,我看見了姐姐。她在烤東西,那東西像一個人,她把那人像烤番薯一樣插起來,好可怕,可那人是誰,像木乃伊一樣,好熟悉,啊,是我的朋友。姐姐你為什么要烤我的朋友……”
聽到這里我有點兒不知所措,好像我被帶進了一個死胡同。從學生的反饋來看,情況越來越糟,我感覺自己很失敗。
經過幾次的會談,我感受到林子對我產生了移情,非常依賴我,其實我已經力不從心了,也感受到自己的能量在消失,但我還是想去嘗試,想提升自己,更想幫助他,于是有了下面的會談。
我問:“現在你想象你的朋友正在你的面前,他是怎么樣的?”
林子平靜地說:“他在一個相框里,可我看不清楚他的模樣,一直盯著我看。”
“他為什么會在那里?”我問。
“不知道,他就在那里。”林子無奈地回答。
“你看著他,深深地看進去,他有什么變化?”
“他好像會動了,漸漸地能看清楚他的模樣了。他站在我的面前。”林子欣慰地說。
“看到他,你想對他說什么?”
“我對他說,可是他不說話,就一直看著我笑。”
“問問他在笑什么?”
林子無奈地說:“他就不說話。”
我緩緩地引導:“你看著他,深深地看進去。”
“我看到了他的心。”他平靜地說。
“是怎么樣的一顆心?”
“心有兩層,一層很薄,另一層卻用鋼鐵包裹著進不去。”
“你試著用心貼著它,慢慢靠近,用心感受。”
“外面一層是熱的,里面一層是冰的。是很大的冰塊。”
“冰塊后面是什么?”
“小氣泡,中間有一個黑點。”
“怎么樣才能讓冰塊融化?”
“沒有辦法,不能靠近。”
“試試看,你用手碰碰它。”
“好冰,那冰竟然融化了,用手碰到的地方冰就化了,我的手好痛。我明白了,那冰塊只能用人的體溫才能融化。”林子驚喜卻又無奈地說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
“他不讓我碰了。我看到那層冰融化了,可當我的手退出來,它又封上了。我的手扯出來,像撕裂一樣,好痛,流血了,血是綠色的,又有點兒黑色,像瀑布一樣流下來,到處都是。這時冰塊化了,心變成了網格。”林子表情凝重。
“你摸摸它,用心感受它。”
“很扎手,泡泡里還包裹著白色的泡泡。我不想去了解它,相比而言,我的心簡單得多。他不愿意告訴我他的困難,他說不是任何事情都能分擔的,你沒辦法。”林子無力道。
“那你想不想進去看看他的心。”“我很害怕,他不想我進去。”
“跟我默念:我知道,你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無條件地愛你,無條件地接納你,無條件地以你為榮。”
林子驚奇地說:“竟然進去了,但我發現進去之后更恐怖,原來真的像他說的我幫不了他。”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個疙瘩,很奇怪,不像人也不像鳥,什么都像可又什么都不像。有10個我疊起來這么大,頂在頭上是紅色的。”
“你去摸摸它。”“太高了,我碰不到,周圍也太高,爬不上去。”
“再試試看,深深地看進去。”
“我離開了這個地方,游走在他的身體里,進入了他的胃,看到了魚刺,我用魚刺捅了捅疙瘩,和人的皮膚一樣,軟軟的。我用平滑那頭頂了頂,很軟,仿佛和這顆心是連在一起的。可是好恐怖,他的心里為什么有這么一個疙瘩不告訴我。”
“你再仔細看看它,如果它有眼睛,它是怎么樣的?”
“眼神很恐怖,兇惡,好像在哪里見過。”
“想想看在哪里見過?眼神本來就這樣的嗎?它在這里呆了多久了?”
“好像是哪個大人的。好像我沒來到世上它就存在了。它對我說:‘你在這里干嗎?我要先把你抓起來。我擔心他會把我吃了。它笑我笨,叫我滾回該去的地方。我明明可以走開,我想讓它和我朋友身體融為一體,可是沒辦法。”
我意識到還是無法幫助他突破的原因,是我急于幫他解決問題,沒有給予他完全的愛。因此林子即使念了愛的咒語,負面意象有所轉化,但還是繞回原點。意象對話是一門博大精深的文化,咨詢師唯有潛下心來,用真心貼近來訪者,才能真正觸動來訪者內心愛的力量,這樣,咨詢師也能讓自己心中的那朵玫瑰花永遠綻放,只因它綻放。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