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棟
春山
誰都無法阻止這條小蛇
逃往春山深處。空山不見人
它在擺脫縛在身上的繩網
一生中,這樣的經歷需要七次
要有七回從命里逃出來
每一次被打回原形
陷在血肉里的脊骨松脆如竹鞭
轉身后,“骨頭里的那種白”
就會更白一些,更冷一個維度
——我也有這樣的經歷
一次次扭曲、悸動、死而復生
脫下的胞衣埋在果園里
然后心腸堅硬,狀如拋來拋去的石頭
打鐵
有些話不是一次說完就對了
我們必須習慣彼此的吞吞吐吐
習慣絮叨聲中藏著的
些許頓挫或機鋒
大船把幾萬噸貨物送到西洋彼岸
高鐵收獲的是對其敏捷的贊美
空曠的郊野之外
北風不斷抽離看不見的虛空
——語言也是空的
詞與詞之間永遠隔著跨不過去的溝坎
我們所能做的只是一些彌合
像502,像和稀泥
像鎮子東頭的老鐵匠
用一種失傳的手藝,將幾根鐵條
打造成锨、?、鐮、斧
擺在簡陋的櫥窗里
任它蒙塵、僵硬,生褐黃的銹
紅菜薹
《史記》里提到一個廚子
后來做了將軍
那年雨水豐沛
所有青蛙聚集到岸上
魚也聚集到岸上,蘆葦高過天
河水堆積,像墳頭一樣
捕魚的人累死在自家房頂
而三千里外羊吃狼
五日里眾生跌宕
七天后大廈傾覆
讀到這一頁的人棄了刀斧
汗從背出,兩股淋漓
紅菜薹自此有了蔥燒的吃法
“人間已無多余的將軍”
雀斑
你所言及的掌故,像納鞋底時
多余的報紙樣子
隨意丟棄在冬日窗臺
三年前的舊聞
與現在的時局變化大相徑庭
冬天需要不停地描述
我們需要豬肉、鐵、發黃的龜齡集
以對抗逐日消磨的自己
妥協是二十四節氣之外遞增的部分
遲早凝結如荻花梢頭的早霜
千萬里路是由鞋樣子量出來的
出發或晚歸
無非取決于麻繩的長短,和針腳
是否綿密,那些耗損的痕跡
像月球表面新增的雀斑
傍晚出發的人
傍晚出發的人,有充足時間
暗夜里徘徊,也可以
想一想趕在途中的那場大雪
黑夜鋪開,如烏鴉經年的翅膀
這笨拙的比喻,不知道
能承受多大的悲聲?
而天光總有放亮的時候
今年過去了一定還有明年
一場鵝毛雪遲早要來
三十年前栽下的臘梅樹
昨夜又努出花骨朵,一定有
晚睡的人率先聽到花開的聲音
荒梁
南山是故國的疆域
打一個來回要1600個銅板
舉人家栽滿黃菊
烹茶、泡酒,更多的用來入藥
贈給病入膏肓的人
有時道士下山,討一杯昨日新酒
順便將幾句口信交予腿快之人
寫字就不必了
那時的人行腳緩慢
行囊中干糧之外,紙筆皆無
“我從來處來,去往不知處”
眼下要緊的是擇一角荒梁
用來醒酒,也用來宿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