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的魚與婁氏的漁

曹春梅

《紅樓夢》第九回金榮大鬧學堂，與賈寶玉起了沖突，有人從后面扔硯臺偷襲寶玉，卻不料落在了侄子賈蘭和賈菌的桌子上。賈蘭忙按住硯臺，極口勸賈菌：“好兄弟，不與咱們相干。”賈菌打抱不平，抱起書匣子來掄，又跳出來，要揪打那一個飛硯的。

賈蘭文弱嗎？不。他演習騎射，把兩只小鹿追得箭也似的逃。賈蘭地位低嗎？也不。他與寶玉都是賈府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為什么賈蘭、賈菌對至親的態度一個極冷，一個極熱？原因很多，其中之一是母親對兒子的影響不同。

李紈守寡后，“居家處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聞無見”。一般說來，個體與整體息息相關：別人受到愛護，自己也會感到溫暖；別人被冷遇，自己也心里冰涼：這就是聯結感。很明顯李紈的生活狀態與整個賈府缺少聯結感。與聯結感相反的是隔絕感。隔絕感容易導致自私冷漠。賈蘭對寶玉的冷漠就是李紈對賈府隔絕感的延伸。冷漠的表現形式不止一種。第二十二回，過元宵節，大家都在賈母膝下承歡，人群里獨獨不見賈蘭。原來賈蘭嫌爺爺沒叫他，所以不肯來。于是賈政忙遣兒子去叫，對此李紈一直笑，并沒有意識到賈蘭對族人的自我隔絕有什么不妥。

第五十三回又是元宵節，賈母在花廳擺家宴款待族人。眾族人有懶于熱鬧不愿來的，有出門不便不能來的，有妒富愧貧不肯來的，有憎畏鳳姐之為人而賭氣不來的，有羞口羞腳不慣見人不敢來的，林林總總，女客只有賈菌之母婁氏帶了賈菌來。多么有勇氣，簡直值得每個人為婁氏鼓掌！她一個年輕的寡婦，摒除了種種負面情緒，屏蔽了各種閑言碎語，獨自帶著兒子勇敢地到本家賈府社交，用現代教育理論來說，婁氏是在幫助兒子與賈家整個家族建立聯結感。

《紅樓夢》故事里，李紈一直很用心地幫賈蘭攢銀子，以備將來不時之需。婁氏很用心地幫賈菌拓人脈、提情商。前者授子以魚，后者授子以漁。這是兩種境界，教育出來的兒子必然呈現出兩種不同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