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
我住上海新江灣,晚上在校園或小區,只要我保持安靜,經常可以聽到刺猬在地上拱來拱去發出的“呼啦呼啦”聲,它們沒有任何顧忌,也從來不想隱蔽行蹤,它們的刺讓它們感覺可以很安全地、很放心地生活在這座城市里。
我們逐漸發現,所有動物都有自己需要的尺度,螳螂需要的尺度可能跟我現在站的舞臺差不多,幾個月不噴灑殺蟲劑,它就能夠繼續幫助我們控制害蟲;黃鼠狼需要的空間跟我們整個會場差不多大,并且需要每隔一兩公里就有這么大的綠地,它們可以在綠島間躍遷。

我們的工作就變成把所有動物的需求結合起來,在城市里邊給動物安排出這樣的綠島。清澈的流水,零星點綴的綠地,自由的灌叢,旺盛的植被,也能夠幫助我們在城市里生活得更美好。
城市是生物多樣性的樂土,沒錯,我們可以去保護這片樂土,但早晚有一天我們會面臨新狀況。隨著生態的恢復,生物多樣性會開始侵占人的生活,開始給我們的日常生活帶來不便,那個時候我們又應該怎么辦呢?
帶著這個問題,我們開始了一個項目。開端是找到一個標志性的城市物種。在上海,這個最完美的代表性物種就是貉。
上海有超過80個小區存在著貉。它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成千上萬年,它們的存在是上海健康生態系統最直接的體現。如果我們的城市連貉都留不住,那就意味著水源、植被、空氣、土壤都出現了巨大的問題。生態學中有一個詞叫“指示物種”,說的就是貉這樣的動物,它們的存在就指示著我們環境的質量。
在青浦區的溪流,它會變成一條黑色的“大魚”在河里面游泳,去捕捉河里的小魚小蝦和青蛙。在潮濕的上海,白天它們會藏在建筑的通風層、廢棄的下水道或居民樓的墻縫里。到了晚上,整個城市都是它們的家。
我們開始在小區里設保護地,設紅外相機,我們去跟蹤貉。結果有一天有個阿姨找到我們說,能不能把這種動物殺死?阿姨說她會喂小區的流浪貓,但她見過貉把剛剛出生的小貓叼走殺死。
我們覺得阿姨的訴求完全合理,她可以喜歡貓,覺得貉侵犯了貓的利益,所以希望貉離開小區。其他市民朋友問,貉身上會不會有狂犬病或其他病毒?盡管貉身上這些疾病更大的可能是從流浪貓狗身上傳染到的,它們也是受害者,但是我們仍然只能說,是的,有可能。
城市的核心使命是滿足人們的生存需求,只有理解每一個人的需求,才可以更好地規劃城市。我們給自己的項目起名叫“貉以為家”,“家”這個字,不僅意味著貉可以在這個地方生存,更意味著它的生存不侵犯人類的生活,意味著它可以在維持城市居民生活安全的情況下,找到它的棲身之所。
我們正在把所有人的意見匯總起來,和我們的野生動物數據一起,建立一個開放的數據平臺。這個數據平臺可以顯示出來什么地方缺了一個池塘或者一片灌叢,也可以顯示出來什么地方出現了更多人和野生動物的沖突,需要我們重新規劃社區景觀來進行調整。所有結果會開放給城市的園林部門。
這個項目未來是什么樣?我們并不確定。但這個項目好像有生命力一樣,可以變成教育、變成野地恢復,甚至變成每一個居民關注的生活。20年后的城市不僅需要生物多樣性,更需要把每個人多樣性的意愿融入城市的生態建設里。包括生物多樣性在內的多樣性,不光是我們的追求,它恰恰是這個世界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