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寧

在黃河流經的九省區中,青海、四川、甘肅、寧夏、內蒙古、陜西六省區屬于中國的西部。高山、大河、戈壁、荒漠、丘陵、山地、平原,幾乎中國北方所有的陸地地貌都可以在西部黃河流域找到身影。生活在黃河西部流域的各族人民與中原漢民族一起,共同守護母親河,譜寫了中華民族源遠流長的文明之歌。千百年來,九曲黃河奔騰向前,以百折不撓的磅礴氣勢塑造了中華民族自強不息、剛健有為的民族品格。黃河是中華民族的重要象征,是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標志,是中華民族堅定文化自信的重要根基。
春天,青藏高原巴顏喀拉山麓的約古宗列盆地里散布著許多水泊,水泊間滿是水草豐美的沼澤草甸,汩汩的泉眼匯成涓涓溪流,穿過扎陵湖、鄂陵湖,東行至瑪多出河源區,然后流過龍羊峽、李家峽、積石峽,穿過蘭州,繼而北上,從內蒙古托克托縣雙河村開始山陜峽谷旅行。黃土高原將最豐厚的黃土給予黃河,致使至壺口濁浪排空、潼關水激潼山,之后黃河結束它波瀾壯闊的西部旅程,駛入中原,并最終在山東墾利縣注入渤海灣。
5464公里的中華民族母親河,哺育了大河上下、一河兩岸無數炎黃子孫、孕育了博大精深的華夏文明。
黃河與西部
在黃河流經的九省區中,青海、四川、甘肅、寧夏、內蒙古、陜西六省區屬于中國的西部。高山、大河、戈壁、荒漠、丘陵、山地、平原,幾乎中國北方所有的陸地地貌都可以在西部黃河流域找到身影。西部中國壯麗的河山與沿河人民豐富多彩的生活構成最讓人難以忘懷的動人畫卷,大漠余暉、河曲盤旋、草原生霧、朝暉夕陰,以及那若爾蓋草原綠草如茵,蘭州百里黃河風情線上水車翻轉,白銀人工自流河渠灌溉景觀階梯分布,還有山陜峽谷里九曲十八彎,禹門口寬廣遼遠。黃河上每一條重大支流都孕育出自己的文明,河湟文化、黃河滋養出的銀川、包頭、呼和浩特綠洲,渭河沖積出的八百里平川,黃河與西部中國緊緊擁抱在一起,是山水畫冊,也是詩酒壯歌。
然后,站在黃河邊向中國北方的崇山峻嶺間看去,發現與黃河幾乎并行的還有一條文化線,那就是迤邐在甘肅、寧夏、陜北、內蒙古的中國長城一線。這條有形的文化線是自然與文化的混合物,是氣候、植被和人類經濟活動交織的文明遺產。嘉峪關關城是最西部的長城關隘所在,關內尚是農耕生活,關外便是游牧民族馳騁的疆土。然而,每當夕陽籠罩了邊塞的荒漠、城樓、或者關城,那已逝去的秦時明月、漢時關便在血色殘陽中復活、浮現。再沿著河西而行,一路上皆是秦時長城、漢時亭障、墩臺、明代邊墻、殘垣,寧夏中衛沙坡頭黃河兩岸至今留下700多公里長城遺跡?;厥钻儽备咴瑧饑?、秦時、明長城赫然屹立在府谷、神木、榆林、橫山、靖邊、吳起、定邊,它們是蒙恬修筑的抵御外族入侵的防御線,也是大明王朝的九邊之一,更是邊塞與內地物質文化貿易地。無疑,黃河流過的西部是雄渾剛健陽剛的英雄文化與源遠流長的河流文化融合體,是長河落日圓、英雄揚刀躍馬的悲壯畫面,是多情花兒與狂野信天游交織在一起的家園,是充滿硬朗悲壯氣質和俠骨柔情的空間。
為黃河流域西部六省區添上濃墨重彩一筆的還有生活于斯的藏、回、蒙古、東鄉、土、撒拉、保安、裕固、滿族等少數民族,正是由于他們的存在,黃河文化才更加絢爛而斑斕。
在四川若爾蓋縣與甘肅瑪曲縣交界處,黃河環繞瑪曲縣境繞了一個 180度的彎,人稱“九曲黃河第一灣”的唐克灣。在青海同德縣境內的切木曲(河)匯流處黃河折而北流,至貴南與共和交界的龍羊峽東流,形成黃河上第二個灣——唐乃亥灣,這里環抱著青、甘、川三省的黃南、海南、甘南、臨夏、阿壩(北部)五個民族自治州及周邊地區,擁有長江水系的白龍江、岷江和黃河水系的洮河、渭河、大夏河、白河、黑河、隆務河、巴曲等河流,沿著這些河流下切形成的河谷踏出了南北、東西走向的古今民族遷徙走廊,這就是人們所講的河曲民族走廊。位于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縣,黃河岸邊居住著撒拉族,而與循化相毗連的大夏河畔則是回族之鄉,傳說中大禹導河積石山之處,這里是保安族的家園,臨夏的大河家是回族人聚居處,是西北民歌“花兒”的故鄉,在甘肅省肅南裕固族自治縣居住著一個叫裕固族的草原游牧民族,已是一個非常稀有的少數民族了。當然上述這些少數民族只是西部眾多民族中的一部分,他們與中原漢民族共同守護黃河這條母親河,共同譜寫了中華民族源遠流長的文明之歌。
母親河與中華文明根脈
20世紀初葉,西方人安特生在河南仰韶村發現了史前仰韶文化遺址,之后在黃河中游三角洲的一系列考古發現,使人們堅信黃河流域中游地區毫無疑問是“中華民族的搖籃”,中華文明乃是華夏民族的本土創造。
陜西關中渭河流域是華夏民族和文明重要發祥地之一,橫貫甘肅、寧夏、陜西三省的渭河是陜西的母親河,也是黃河上最大的支流。優越的自然條件,適宜的生態氣候,致使生活在這里的人們逐水而居、農耕而生,大概在距今八十萬年前渭河支流灞河上的公王嶺“藍田猿人”生活于此,距今十五萬年前渭河谷地生活著大荔人,而在灞河支流浐河邊是距今六七千年前的母系氏族社會半坡遺址。無疑,陜西關中是仰韶文化最集中的區域之一,不僅誕生了早期中華文明,而且周秦漢唐等十三個王朝更是奠定了中華文化因子。西周封建一統、井田制、宗法制,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禮樂文化成為中國文化根基。至秦代推行郡縣制,統一文字,影響后世兩千年。漢武帝時獨尊儒術,解決了西周和秦都沒有解決的思想一統問題,到隋唐開科舉制度,中華思想文化定型于此。無疑,中華民族最重要的文化基因在黃土高原上的渭河流域完成,從而奠定了中華文明的深度和厚度,為中國制造最強的文化基因,此后,不管如何改朝換代,這些文化基因始終不變。
從西安北上,過銅川,在陜西黃陵的橋山上是人文始祖軒轅黃帝陵寢。郁郁蔥蔥的松柏掩映之中,華夏民族的始祖黃帝衣冠冢在此。黃帝時代是中國文明起源時期,井、房屋、舟車、服飾、釜、甑、灶、杵臼、陶器都被創造出來,黃帝史官倉頡創造出文字,中華文明的曙光已經到來。因此,黃帝是奠定中國文明的第一座基石,黃河、黃土、黃帝構成中華文明最獨特的民族標志。
從黃河中游上溯,仰韶文化在不斷擴散。甘肅臨洮縣城南的馬家窯遺址是距今四千年歷史的黃河上游史前仰韶文明,其所創造的彩陶文化達到世界遠古彩陶史的頂峰。齊家文化是以甘肅為中心地區的新石器時代晚期至青銅時代人類早期文化,而當公元前1700年左右齊家文化衰落后,原齊家文化地域之西部興起卡約文化,其東部則有辛店文化,青海東部的黃河上游與湟水流域大多在卡約文化范圍內。甘肅南部洮河、大夏河入黃河的地帶是辛店文化分布之區。黃河流域最早的新石器文化是青藏高原的卡約文化,向東北影響到以遼寧西部和內蒙古東部赤峰市為中心區的紅山文化,向東影響到以海岱地區為中心的大汶口文化,向南影響到長江中游的大溪文化和長江下游的崧澤文化。顯然中華文明在黃河中游發祥,然后由中心向四周擴散,與周邊諸多文明進行交流碰撞,最終形成一個具有廣闊地理空間的華夏大文明。
農耕與游牧
黃河流域是中國農業文明重要發祥地,因此講黃河文化必然要講農業文明。我國歷史上不同類型的農業文化,可區分為農耕文化和游牧文化兩大系統,農耕文化和游牧文化的交流和碰撞,是我國古代農業史發展的主要線索之一。農業是種植植物和飼養動物的活動。黃土高原上是最初農業發祥的地方,也因此是中華民族活動的大舞臺。在黃河流經的九省中,青海東部、寧夏、陜西、山西、甘肅、內蒙古共同組成黃土高原這一地理空間。中華文明起源于黃河流域中游,準確地講,是起源于黃河岸邊的臺原階地上。由于在早期人類改造自然能力比較弱小,而黃土土質疏松,最易開發,所以文明曙光最早發祥在北方黃土最厚的地方。
新石器時代原始先民采集野生谷物,加以馴化,黃河流域中游的粟和稷因為耐旱,利用有限水份的效能最佳,首先得到推廣?!对娊洝分懈黜椉Z食作物出現的次數以黍稷居首位。中國的桑生產最先也是在黃土高原上發祥,《詩經》中桑字出現二十篇詩,間接證明蠶絲的存在。陜西涇陽縣的鄭國渠是秦時修筑的水利灌溉系統,距今已有二千二百三十多年歷史,是我國古代著名的三大水利工程之一,對秦始皇統一中國起到重要作用。鄭國渠之后,屢廢屢修,幾易渠名,經久不輟,至漢代為白公渠,唐代為三白渠,宋代為豐利渠,元代為王御史渠,明代為廣惠渠,民國時,水利家李儀祉先生繼承引涇灌溉的歷史經驗,采用科學技術,主持興建涇惠渠工程。兩千年來陜西關中始終是中國農業重要生產地。
眾所周知,西北地區屬于干旱或半干旱氣候,要發展農業水利灌溉必須跟上,因此,河湟地區、河套平原,以及上述關中都是歷史悠久的古灌區?!昂愉摇钡貐^是指蘭州以西的黃河上游與湟水流域一帶,大約在今甘肅西南和青海省東部,該區域是青藏高原與黃土高原接壤處,是中原漢民族與少數民族融匯地,肥沃的土地,便于灌溉的水系,為先民們的生存發展提供了良好的自然條件。河湟農業出現在秦厲公時代,羌人無弋愛劍被秦人俘去,后逃脫后,輾轉于黃河、湟水、姚河間,發展農業。至武帝時,漢軍進入湟水,河湟農業再次發展。然而,河湟地區的游牧文化與農耕文化一直并存,以日月山為界,日月山以東是農業區,以西是游牧地帶,河湟地區之齊家文化屬于高原河谷游牧區,陜北鄂爾多斯一帶和河套地區是農耕與草原游牧區交織地帶。
黃河進入河套平原,水流平緩,兩岸人民引黃灌溉,養育出銀川和土默川平原,從而將中華文明向北推移了幾個維度,這個地方也是農耕與游牧經濟交織地帶。青銅峽是黃河上游最后一個峽谷,也是黃河水文發生變化的地方,因此水文學家把青銅峽看做黃河上游和下游的分界處,而地質學家則將內蒙古托克托縣的雙河村視為黃河上游和中游的分水嶺。青銅峽水利灌溉綿延兩千多年之久,從秦代始、歷經漢、隋唐、南北朝、五代、元、明、清,引黃灌溉使這里五谷豐登、瓜果飄香,唐朝韋蟾詩云:“賀蘭山下果園成,塞北江南舊有名?!痹趯幭闹行l人們發明的無壩引水工程,創造了神秘的沙坡頭水利文化。后河套灌區至遲于西漢時期(公元前2世紀)開始建設,至今已有二千二百多年歷史。灌區以三盛公引水樞紐從黃河自流引水,由總干渠、13條干渠及各級渠道輸配供水至田間地頭及湖泊,后通過紅圪卜揚水站進入烏梁素海排水承泄區,最后經過總排干出口段退入黃河,是完整配套的灌排體系。河套灌區地處農耕與游牧文明交錯地帶,引黃灌溉工程的創建開啟了河套地區農業快速發展的新紀元。
都城與廢墟
城是中國文化的特殊產物,構成漢文化圈人文地理的獨有景觀。黃河流域西部地區有無數歷史文化名城,也有大量廢都、廢墟,前者曾是國都所在,國家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后者代表著曾經的城市繁華和輝煌。西部作為國都主要在陜西關中形成一個龐大都市群:西周之豐鎬、秦之咸陽、漢隋唐之長安,此外還有少數民族建立的西夏都城寧夏銀川,陜北定邊赫連勃勃的都城統萬城。
都城文化是當時全國文化的匯集和代表。秦人的咸陽今天雖已無法得知,然而憑借唐人杜牧《阿旁宮賦》描?。骸案矇喝儆嗬?,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墻。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廻,檐牙高啄。”可以想象秦都宮殿之巍峨,都城之宏大。關于漢長安《三輔黃圖》有載,里面有長樂、未央、建章、桂宮和甘泉六宮,現雖已掩映在斜陽暮靄中,然而所留遺跡,以及詩文歌賦仍能想象當年的雄風和威儀。隋唐長安城是中國城市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里程碑,擁有宮城、皇城、郭城三層格局,具有嚴格的里坊制度,坊內寺觀眾多。如袁朗在《和洗掾登城南坂望京邑》中道:“帝城何郁郁,佳氣乃蔥蔥……復道東西合,交衢南北通。萬國朝前殿,群公議宣室 ……鳴珮含早風,華蟬曜朝日……端拱肅巖廊,思賢聽琴瑟。逶迤萬雉列,隱軫千閭布 ……處處歌鐘鳴,喧闐車馬度。日落長楸間,含情兩相顧?!弊鳛槎汲菨h長安法天象地、煥若星辰,唐長安呈現周易禮制、政通人和。
黃河流域的西部中國還有很多都城因為種種原因而毀壞,今天我們要了解它們的都城文化只有憑借文獻記載和王陵、廢墟等追尋舊日身影。陜西關中擁有龐大的帝陵群,西漢十一個皇帝的陵墓分布在長安附近的“原”上。除文帝霸陵與宣帝杜陵在長安東南的白鹿原和少陵原外,其余九個帝陵均位于渭水北岸的咸陽原上。由于秦漢諸帝陵和諸陵邑占據了長安附近的咸陽原、白鹿原和少陵原,而秦嶺和秦嶺北麓的沖積扇上又不宜營建規模宏大的陵園,所以唐代陵墓不得不向渭北黃土原發展。唐王朝十八個皇帝的陵寢在關中渭水以北從乾縣到蒲城綿延100多公里的黃土臺原北部的山丘上。陵寢高踞于陵園最北部,無論是依山為陵或覆斗型高飛厚垅,都顯得巍峨高聳,這就相當于長安的宮城。地下是玄宮,在地面上圍繞“山頂”或封土堆建造方型小城,城周有垣,四面各一門,門外有雙闕、雙獅,獻陵四門為八虎,城四角有角樓,南面為正門。昭陵有著名的拳毛騧、什伐赤、白蹄烏、特勒驃、颯露紫、青騅六駿,乾陵借助梁山自然山峰而建,以女皇無字碑和61尊王賓石像聞名。
黃河東岸的銀川西夏王陵彰顯著一個由黨項族創建的王國輝煌。不同于漢民族政權的西夏王朝,黨項族是真正從黃河岸邊走來的民族,當他們從青藏高原遷徙到陜北和鄂爾多斯高原時,民族中那種雄闊昂揚的精神爆發了,等再遷到銀川,拓跋氏、米擒氏、房當氏、野利氏、頗超氏、往利氏、費聽氏、細封氏這八個部落中拓跋氏脫穎而出。西夏王朝與吐谷渾結為聯盟,然后擺脫吐蕃統治,與契丹結盟,反對青唐吐蕃,并長期與內地保持經濟上的密切關系。今天,當我們站在黃河東岸那西夏歷代君王埋骨之地,千年墓冢上許多被風雨侵襲過的小洞,密密麻麻,不覺那已經遠去千年的歷史塵埃慢慢從這九座枯墳一局古殘棋中走來,那逝去的馬背上民族,那攪亂中國歷史的一百九十年,便顯現在眼前。
革命與建設
黃河流域還是中國革命發展之地,更是新中國走向現代化的空間。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延伸了黃河及其流域的象征意義,將黃河與農民和中國革命聯系起來,賦予了黃河所代表的中華民族自強不息、剛健有為的民族品格。
中國近代革命本起于南方,但革命發生逆轉是中國共產黨因長征從南方來到北方,紅軍長征經過諾爾蓋草原,在寧夏西吉的將臺堡,紅一方面軍和紅二方面軍勝利會師;紅一方面軍與紅四方面軍在會寧會師,毛澤東在會師后寫下《七律·紅軍不怕遠征難》《念奴嬌·昆侖》《清平樂·六盤山》。1935年,中共中央進駐陜北延安。延安所在的延河發源于陜西靖邊天賜灣,流經志丹、安塞、寶塔、延長四縣,在延長縣南河溝鄉附近匯入黃河。1935年至1948年,延安是中共中央所在地,留存有延安革命紀念館、楊家嶺革命舊址、棗園、王家坪、鳳凰山革命舊址,這些歷史遺跡是黃河流域紅色文化的承載。延安時期的革命文化,積淀成為當代中國文化事業之根基。延安時期誕生的毛澤東思想,確立了當代中國走社會主義道路的政治方向和文化方向。
黃河流域紅色文化集中區域除延安以外,還有榆林、渭南等地區。陜西、山西以黃河為界形成的地理空間,為中國革命創造了縱橫馳騁的廣闊天地。佳縣、吳堡、清澗等陜北沿黃地帶是毛澤東與中央機關轉戰所經之地。佳縣誕生了《東方紅》,吳堡渡口是1948年毛澤東主席在陜北轉戰一年,最后離開陜北到山西柳林的地方。清澗渡口是1936年紅軍東征山西的渡口,毛澤東曾在清澗寫下《沁園春·雪》,韓城芝川渡口是1937年八路軍120師東渡黃河出師抗日渡口,榆林天臺山附近也有一個東渡口,天臺山道觀曾是劉志丹渡河作戰指揮部,山下的賀家川是紅色革命根據地。顯然,黃河流域在中國革命中曾經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紅色文化非常豐厚。
20世紀對于中國人來講,是一個充滿巨大悲傷的世紀,黃河水患給中華民族造成巨大的心靈創傷。新中國成立之前,黃河肆虐,尤其是花園口決堤造成的社會與生態創傷猶存。建國后,以治理黃河為契機,中國共產黨創造了治黃史上的奇跡。1952年,毛澤東出京視察黃河時提出:“一定要把黃河的事情辦好!”1955年,國家提出關于根治黃河水害和開發黃河水利的綜合規劃,提出了黃河綜合利用規劃,包括遠景規劃和第一期規劃。遠景規劃就是黃河干流梯級開發規劃:第一段龍羊峽至青銅峽,水利發電;第二段青銅峽到河口鎮(現在已改為雙河村),灌溉和航運;第三段河口鎮至龍門,發電;第四段龍門至桃花峪防洪、發電。不言而喻,共和國在繼承前代加強下游堤防,整治下游河道治黃方案的同時,大規模興建水利水電工程,積極開展中下游水土保持工程,是創建現代化中國生態環境應有之舉。七十年黃河梯級開發,目前黃河干流上有中大型水利工程30座,主要分布在黃河上游,即中國的西部。河流的綜合開發利用是中國現代化模式的題中應有之義。黃河流域的現代水利建設,開創了現代的黃河文化。
宗教與文藝
華夏各族在黃河流域遺留下絢爛的文化遺產,因此黃河流域是一個巨大而天然的儲藏藝術珍品的文化空間和藝術博物館。從史前上游的卡約文化、齊家文化、馬家窯文化,中游的仰韶文化、龍山文化、紅山文化,到各個歷史時期黃河流域西部諸省豐富的歷史遺跡和遺產,其中,宗教與文藝斑斕絢爛。
青海境內著名的塔爾寺是藏傳佛教格魯派(黃教)祖師宗喀巴的誕生地,自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創建以來,經四百多年的不斷擴建發展,逐漸成為國內藏傳佛教格魯派六大寺院之一。臨夏大夏河畔的拉卜楞寺是著名藏傳佛教寺院,寺院以精湛的建筑藝術和輝煌的宗教文化而著稱。寧夏青銅峽的西夏一百零八塔是河套地區西夏時期重要佛教建筑,是世界上稀有的大型塔陣,依山建成12層,108座覆缽塔按奇數排列成等邊三角形,是寧夏絲路文化多元性的體現。內蒙古呼和浩特市內的大昭寺是一座有名的黃教寺廟。數百年來是內蒙藏傳佛教的活動中心。大召寺里有明宣德爐,清康熙皇帝用過的龍鳳孔雀傘,康熙皇帝時皇宮的八個珍珠八寶宮燈,康熙皇帝的“萬歲龍牌”,清乾隆皇帝賜的鎏金財神,明清兩代唐卡以及宗教活動使用的各種法器、面具等,都是極為珍貴的歷史文物和藝術珍品。甘肅炳靈寺石窟以石雕著名,其藝術價值僅次于敦煌莫高窟。天水麥積山石窟是我國著名四大石窟之一,從后秦、北魏、隋唐五代,以及之后各代不斷開鑿,麥積山石窟藝術以其精美的泥塑藝術馳名中外。
陜西黃河流域的宗教與藝術更加豐富多彩。佳縣黃河岸邊的白云山道教歷史悠久;西安的大興善寺、慈恩寺、香積寺、凈業寺、草堂寺分別為佛教六大宗派密宗、唯識宗、凈土宗、律宗、三論宗祖庭;樓觀臺是老子寫《道德經》的地方,城內的廣仁寺為藏傳佛寺,更不用說終南山里寺院眾多,圣壽寺、紫竹林、悟真寺皆是古剎名寺。陜西周秦漢唐都城遺址本身就是珍貴的文化遺產,地下文物之豐贍更使陜西成為黃河流域文化遺產重要聚集地。周文化發祥地寶雞出土青銅器精品之多,銘刻內容之重要,居全國之首。扶風法門寺地宮出土的金銀器彰顯大唐自信奔放的民族氣度,以及當時佛教之興盛。
而講文學藝術必須先從中國漢字談起,這是中國文化之根基。眾所周知,世界上各種文字都從象形文字進化而來,多數文字從象形走向拼音,漢字卻從象形走向表意與表音相結合的“意音文字”,是世界上惟一僅存的生命力盎然的古文字。黃河中游是中國漢字創造地,相傳倉頡造字,陜西白水至今仍有倉頡廟。歷代文字可謂秦時有石鼓文,漢代有石刻,而基于文字,誕生了中國書法藝術。從倉頡造字到竹簡留書,從虞夏彩陶到殷墟甲骨,從周金秦篆到漢隸唐書,漢字記錄了中華民族的文明歷程,是民族文化的活化石、歷史載體、學術承載者。陜西是中國書法故鄉。周金、秦篆、漢隸、唐楷,陜西書法藝術上都有創新,唐文宗開成二年,將《周易》《尚書》《毛詩》《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古梁傳》《孝經》《論語》《爾雅》等十二部經書勒于碑石,立于長安務本坊的國子監,這便是有名的開成石經。宋代奠定了今天碑林的基本格局。清初,再刻《圣教序》與《淳化閣帖》于其中,中西交通史上極有價值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被發現后,亦藏于此。西安碑林收藏了中國歷代名碑,又以唐碑著名。不僅如此,三秦大地上,摩崖石刻比比皆是,耀州藥王山可謂陜西第二碑林,漢中石門碑刻在書法史上的地位亦不可小覷。
西夏文化是以黨項文化為中心的多民族文化,壁畫和彩繪藝術在繼承唐宋藝術的同時,融匯黨項、吐蕃、回鶻等民族的文化內容。西夏是極少數有文字創造的少數民族建立的王朝,借鑒漢字的筆畫和構成原理,形成本民族文字。西夏文字的創造與使用,佛經的翻譯與傳播,為中華文化增添了民族風格。而有了文字,便有文學,西周時期黃河流域中游誕生了我國第一部總集《詩經》,深遠影響后世文學。
《史記》則開創中國紀傳體史學寫作先例,魯迅先生贊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千年來成為中國文學和史學的經典。漢賦和唐詩構成黃河流域最輝煌絢爛的文學典籍,特別是唐詩以其對社會生活、時代風貌、百姓日常的展示,高妙的藝術技巧,使其成為中國古代文學的高峰??箲饡r期,魯藝所創作的《黃河大合唱》,則是20世紀黃河文藝最高成就,象征著中華民族的覺醒與抗爭,預示著民族戰爭的最終勝利。
毋庸置疑,黃河流域所擁有的人文資源、歷史遺跡、文化精華,是長江流域以及其他流域不能替代的,尤其是在社會物質財富不斷富裕情況下,人類對精神文明和文化生活的追求越來越高,黃河擁有的精神價值和意義日益凸顯出來。本文所涉獵的西部黃河文化也是掛一而漏萬,我們希望借以彰顯民族豐贍的文化遺產,展示新時代中國黃河文化之創造,并昭示:黃河萬古不息,中華文明源遠流長!
作者簡介
劉 寧 陜西省社會科學院文學藝術研究所研究員。2016年至2018年在黃河流域進行實地文化考察,主持2017年中宣部“講好中國故事”研究課題《黃河岸邊的家:當代中國考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西安城市文化、文學地理學,黃河文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