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熙涵
使我們搖擺不定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我們的恐懼。
1665年,一場瘟疫席卷全英國,僅僅兩個月的時間,瘟疫就奪去了倫敦五萬人的生命。劍橋大學為了預防瘟疫而關閉,牛頓只好中斷學業,回到家鄉沃爾索普進行自我隔離,不串門、不逛街、不參加聚會。
恰好在這個困頓的時期,牛頓構思出了力學三大定律、萬有引力、微積分和色彩理論,一舉奠定了經典力學的基礎。
牛頓的科學成就固然是相當偉大的,但是更重要的是,牛頓提出了一套科學辯證的思考方式和理性的世界觀。
從此之后一直到愛因斯坦時代,這兩百多年里全世界的科學、政治、文化幾乎都是在牛頓建立的世界體系里運行。
我們在感到驚奇的同時,也應該問問自己,悶在家里的自我隔離期到底如何過才會有意義。牛頓和那場300多年前的倫敦大瘟疫告訴每一位年輕人: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也許就是在悠長假期拉開的。
1830年9月初,普希金離開莫斯科前往波爾金諾料理叔父的后事。那時候,波爾金諾已經流行起了霍亂,未婚妻岡察洛娃給普希金寫來了信,催促他趕緊返回。但此時回莫斯科的路途已變得異常艱難——進入莫斯科要一路經過五個封鎖區,要想通過每個封鎖區都必須停留14天觀察。而事實是,普希金在第一個封鎖區前就被人攔了下來。
后人看來,這種被迫的隔離就像是普希金求之不得的。在此他不僅獲得了一個機會,冷靜地反思這場即將迎來的婚姻,更重要的是給他久違了的創作以心境和時間,在此期間,普希金詩歌的內在靈魂得以回歸。他在給友人普列特涅夫的信中這樣寫道:“在我周圍是不治之癥,霍亂流行……它隨時都可能把我們全部吃掉……但你可能無法想象,我在這里寫詩是何等快活……這個小村莊多么美妙呀!”
正是在波爾金諾,普希金走出了精神的囹圄,獲得了創作上的空前自由。后人將普希金在波爾金諾滯留的這三個月,看作是他個人創作的最重要時期,他的很多代表性作品多是在這一時期完成的,其中就包括《葉甫蓋尼·奧涅金》的最后兩章。

1896年10月,契訶夫的《海鷗》在圣彼得堡首次公演。觀眾顯得十分迷茫,看慣了佳構劇的觀眾沒法接受;評論家即刻給予了它最尖刻的譏諷和嘲笑。
可以說,為了這部有著強烈的自傳體風格的劇作,契訶夫可謂傾盡了所有的心力。眾所周知,契訶夫人緣好,平時愛與人交談。但在寫作《海鷗》時,他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并在屋上升起一面旗幟,而寫作的間隙這面旗幟才會降下來,朋友們看到旗降下來了才會找他聊天。
這樣傾盡全力的作品失敗了,契訶夫心中的難受可想而知。他的人生似乎被這次失敗的首演擊垮。失望之余,他賭咒發誓:“除非活到七百歲,否則我再也不寫戲了……”
好在契訶夫的賭咒發誓,很快就被他遺忘了。在《海鷗》遭遇惡評之后的幾年,契訶夫困守于失敗所帶來的挫敗感中,卻沒有任由自我懷疑主宰他的人生,而是潛心創作出了一生中最著名的幾部戲劇:《萬尼亞舅舅》《三姐妹》《櫻桃園》……一度達到了現實主義的新高度。
他最終像《海鷗》中的妮娜一樣,用一種充沛的熱情,擁抱了自己所愛的藝術。
許多人都讀過中學課文《我與地壇》,看到那個飽受命運折磨,抱怨世界不公,甚至對母親大發脾氣的少年史鐵生。可大家也許不曾看到那個被命運摁在輪椅上,精神卻傲然挺立的史鐵生。
倘若你覺得人生充滿不幸,那么,你一定要讀讀史鐵生,讀一讀《病隙碎筆》。
史鐵生中學在清華附中就讀,體育特別好,尤其擅長80米跨欄,只要有他參加的比賽,一沖就是第一名。20歲那年,史鐵生在山里放牛,遭遇暴雨和冰雹,無處可躲。溝溝壑壑的黃土高原上,只剩下暴雨中的史鐵生和一頭老牛。雨停了,回到家,史鐵生發了高燒,大病一場。
他以為自己身體強壯,扛一扛就過去了。結果,命運跟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一年后,他的下肢徹底癱瘓,從80米跨欄冠軍變成了一個輪椅上的人。1980年年末,癱瘓的史鐵生又得了腎病,從此一生只能插著導尿管,隨身帶著尿壺。
帶著尿壺,不能遠行,他不想給家人添麻煩,大部分時間就獨自去附近的地壇待著,去那里看書或寫作,一待就是大半天。他有一萬種理由選擇死,但他選擇了活著,并持續寫作。在苦海泛舟的歲月里,史鐵生創作了20部短篇小說、6部中篇小說、兩部長篇小說、18部隨筆散文、兩部電影劇本。直到現在,很多人還在說:到北京可以不去長城,不去十三陵,但一定要去看一看地壇。
一次在接受采訪時,史鐵生笑說自己的職業是生病,順便寫東西。48年一半時間用于生病,各種病成群結隊相中了他,想必是因為他承受得起。史鐵生有一位友人周梅英。他在《病隙碎筆》中記錄下周梅英病重時高燒不斷,水米難進,瘦得只剩一副骨架,腹部還在不斷潰爛的狀態,但他不呻吟,這樣在病床一躺三年,從黑夜到白晝。史鐵生欽佩他的好友。他這樣寫道:“人是被拋到這個世界上來的,這是實情,孤苦無助,病痛纏身不算什么,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篤定地接受命運和善待自己的思想。”
《病隙碎筆》中的243則充滿智慧與安詳的隨筆文字,是病中的作者以生命的追問方式來不斷捕捉思想的火花而逐一寫成的。由此,我們不難理解史鐵生在書中所說的一句話:“生命本無意義,是‘我使(自己的)生命獲得了意義。”
這是作家史鐵生面對生命的問卷,給出的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