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會說話的狗

張筱筱

我在加拿大紐芬蘭讀研的時候，意外從朋友那里得了一只狗。不清楚它是什么品種，只知道出身并不高貴，因為性格很溫馴，換了幾個主人都適應得很快，估計是那種有奶就是娘的雜種。朋友因為要去多倫多找工作所以把狗送給我，我想著反正平時我也是一個人憋在家里寫論文，不如養只狗打發寂寞。

日子久了，我發現這只狗其實很聰明，我寫論文的時候它就很安靜地趴在我腳邊睡覺，我開始打電話和家人傾訴對畢業的焦慮忐忑時，它就朝我一通亂吼，然后跑到屋外自己躲清靜去了。我一開始以為它只是喜歡安靜，后來發現它對我聊天的話題是很挑剔的。但凡我聊的是愉悅樂觀的話題，它就會像往常一樣趴著睡覺；如果聽到我說一些悲觀疑惑的想法時，就會非常煩躁不安。

快畢業那段時間，我的確很彷徨，不知畢業后是該去工作還是繼續讀博。后來我心想既然早晚都要面臨找工作這一天，干嗎不早點面對？于是我每天早上眼一睜就從床上跳起來，迅速收拾完，抓著兩片吐司就出門找工作去了。這只狗無奈地看著我出門，好像知道一天下來我會一無所獲似的。晚上回來，它沒有任何歡迎我的舉動，只是趴在那里睡覺，把我當成空氣。那時候我天天出門，天天空手而歸。

后來我索性不找工作了，天天盤在床上，從早睡到晚。奇怪的是，這只狗一看我睡覺，它反倒不睡了，蹦到床上咬著被角拖走被子。我暴跳起來朝它吼，它卻反過來朝我叫。看來它并沒有那么溫馴。

這只狗有個性我是早已發現了的，但是真正讓我認識到這不是一只一般的狗，是那天早晨在我收拾求職材料的時候。我發現簡歷不見了，到處找都找不到，最后竟然在它屁股底下發現了。它一副幸福滿足的樣子，趴在我的簡歷上呼呼大睡。我想把簡歷從它身下扯出來，沒想到竟然讓它一口咬住，死死不放。我氣急敗壞，朝它大吼：“你咬著也沒用，我還可以再打印一份。”就在我準備放棄和它撕扯的時候，它竟然開口“說話”了。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它在罵我。第一次被罵無用，還是被一只狗罵，這著實讓我作為一名自認為有價值有前途的知識分子非常惱火。

我立馬就懟了回去：“你是狗，你當然不用去找工作！不用考慮自己的未來！只需要在家睡覺就可以！說我沒用，你不是比我更沒用？”我說這話的時候心是很虛的。這只狗瞥了我一眼，我以為憑它的脾氣一定會撲到我臉上把我抓毀容，但是它沒有，只是說了句：“我沒用，最起碼我快樂。而你，既沒用，也不快樂。”就放開我的簡歷跑出去了。

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沒看到它了。它好像徹底拋棄了我，拋棄了和我一起生活了這么久的小出租屋，追求它的快樂去了。

后來我果斷放棄了找工作，選擇讀文學博士，因為那樣至少能保證我現在的快樂。這么說來，我得感謝那只狗。要不是它和我吵了一架，我可能真就為了糊口去超市收銀了。我一直想找到那只狗，但是始終沒找到。我知道它一定在躲著我，不過我堅信它要是知道我隨了自己的心愿去讀博士，一定會主動回來的。有一天我又遇見了我的朋友，便和他說起了這件事。他聽完笑了笑，說：“我一直都知道那只狗會說話，所以我才把它送給你。一只會說話的狗太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