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本不老，為雪而白頭

琦惠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前幾日，你又犯了梅爾尼斯綜合征，趴在床邊狂吐不止。我一邊輕拍著你的背，一邊將你的頭發撩了起來。而你卻突然抓住我的手，哭得像個孩子，抽泣著問我：“如果媽媽得了不治之癥該怎么辦？”

說真的，在之前的年歲里我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你會陪我比天長。也就是在最近，我才開始認真地思考人生的生老病死，而這一切竟是因為你的嘮叨。

我們就像在下一盤圍棋，你想盡辦法布局，我就想盡辦法見招拆招。這樣的游戲，早在我七歲的時候，我們就樂此不疲地進行著。

依然記得，你為了將我培養成為祖國的明日之星，替我報了各種輔導班。但我實屬熊孩子類型，每天乖乖背著書包進了教室，再以肚子痛、頭痛、嗓子痛等各種理由請假回家。后來，老師們都愛喊我“紙片人”，但他們根本不知道，一旦回了家，我就病癥全無，歡脫得跟瘋兔子一樣。

而能讓我瞬間從林黛玉轉換為女漢子的，并非藥丸，也不是士力架，而是小霸王游戲機。那些年，我瘋狂地迷戀《超級瑪麗》這款游戲，自以為聰明地與你玩著地道戰，實際上這些小伎倆早已被你看穿。

再回首往事，就好像是歲月刀刀催人老，唯有情愫比天長。如今的你，額頭爬上了皺紋，不再是美得不可方物;頭發也漸漸如雪，不再是青絲屢屢寄相思;就連抱著我這樣的事情都有些費勁了，更別說如同當年一般追著我跑。

但是，我對你的愛只增不減，一萬年太久，那就只爭朝夕。我的美麗女人，既然不能不哭，那就讓我把你抱著吧。

董小姐，你也有故事

一旦恢復健康，你就會重現女王風范，對著我和爸爸各種嘮叨。今天嫌棄我們亂丟衣服，明天埋怨我們攢了一堆臭襪子，似乎不管我們是躺著還是站著，都會礙著你的眼。為了討好你，爸爸決定每個周末都親自下廚，而我則選擇送你禮物。

就在今天，我又為你買了一件衣服，你嘴上說著不稀罕，心里卻美滋滋的。你看了又看，如同手捧著一件文物，但很快臉上又呈現出一種嚴肅。你拿著衣服去了臥室，再次出現在我眼前時，手里拿著的不是衣服，而是錢。

你說：“我有退休工資。”

言下之意，是要把錢給我，這可真是令我哭笑不得。與你推讓了好久，后來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我說：“董小姐，要不然我拿你寫篇文章賺筆稿費，咱們就算兩清吧。”

你白了我一眼，反問道：“我一個家庭主婦能有什么故事？”

其實你是在生氣吧，長久以來，我寫了很多故事，還特意在專欄寫過爸爸。可對于你，我不僅只字未提，而且從不肯將我的文字夢講給你聽。因為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是你扼殺了我的夢想。

去年，我把行李都打包好了，打算去千里之外的雜志社任職，結果被你無情地攔截了下來。那天我聲嘶力竭地對你咆哮“自私”，你卻只是默默地抹去了眼角的淚。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與你講話，一直到某一天我無意中發現你在向鄰居炫耀。你拿著印有我名字的雜志，不停地對鄰居阿姨們說“我女兒寫的”，聲音大得生怕旁人不知道。

再后來爸爸告訴我，你只是擔心我身體不好，去了外地連個照顧我的人都沒有。你怕我一個人受冷風吹，更怕我想家的時候連一碗白面餃子都吃不上，于是你寧可做一個殘酷的“劊子手”。

也正因此，你怎么會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人呢？

董小姐，你真的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你的故事全都關乎一個字——愛。

你是干凈無害的大樹

為了寫一個歌評，我翻出相冊找靈感，原本在看烹飪書的你也跟著湊了過來。一張張看過去，你不停地感慨時間都去哪兒了，當然也少不了為我講解照片背后的故事。只不過每次說到愛情這個環節，你都要再三強調，極力證明是爸爸先追你的。關于這一點，爸爸表示很無奈。

前年圣誕節，爸爸不小心摔傷了腿，需要進行一個小手術。那時候我真的嚇壞了，完全可以用“呆若木雞”這四個字來形容。我站在病房門前戰戰兢兢，你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理智和冷靜。你配合著醫生去跑醫院的各個科室，瞬間腰不疼了，腿也不抽筋了。到了飯點，你甚至只穿了一件薄衫就跑進了電梯，而外面正大雪紛飛。我在后面追著你喊：“媽媽，冷。”你回頭對我吆喝了一句話，那一瞬我忽然覺得天際間出現了太陽。

你一定不知道，那一刻的自己在發光，真的好美。最美的女人莫過于此，就像你一般，愛家勝過愛自己。正因此，不管其他同學的媽媽有多時髦或是多年輕，如同一朵在風中搖曳的女人花，嬌艷靚麗，婀娜多姿，但在我心里還是你最美。

你是我心中最干凈無害的大樹，為我遮風避雨，還讓爸爸靜靜依靠。由于你的光合作用釋放了氧氣，我和爸爸才得以在時光的洪流中，健康而又快樂地行進。

所以我的大樹，請你要一直枝繁葉茂。

?你很善良，卻不是Super Woman

依稀記得當年的我被醫生診斷為腦膜炎，還下了病危通知書，那個時候，你和爸爸在走廊幾乎是抱頭痛哭。之后你帶我走訪了很多醫院，日夜守護在病床前陪我打針，給我講故事。爸爸會從童話故事講到金庸小說，而你只會說一個故事，這個故事還無從考證。

你說，世界上有一群老猴子，一旦發現有小孩心地不善良，就會來拐賣他。你還說，善良的孩子會受到神靈的庇佑。

將近二十年了，我也沒見到你所謂的老猴子。但你一定是善良的媽媽，所以上天讓我一直留在你身邊。

現在，如此善良的你還養了一只小狗，你很愛它，每天都會對著它自言自語。你對小狗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一定要長壽，陪著主人很久很久。”不知道小狗有沒有聽懂，我倒是覺得你真心可愛。

你為我織過毛褲，用了兩年時間只織出一條腿;你嘗試為我做過大餐，結果菜都燒焦了;你還親自為我剪過劉海，一不小心剪出了大豁口。

有時候你也會自我反省，認為自己不是合格的媽媽，我卻真心慶幸自己是你的女兒。你讓我的人生變得快樂又真實，身體力行地教會了我關于善良與愛的課題。你不是傳說里的Super Woman，只是最普通的人，你讓我明白了，最美的煙花在人間。

又到了母親節，不送你康乃馨，也不送你大蛋糕，我們就只牽手上山看看，看看最初動心的窗口有什么景色。待到夕陽西下，與你一起讀這篇文章，讓你明白我多愛你。

青山本不老，為雪而白頭，這便是你與我之間最好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