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 人

福爾摩斯般的探案者,是一群流行病學調查的“病毒捕手”。他們跟蹤病毒,關切每一例病患因何患病;與病毒賽跑,找到密切接觸人群盡早隔離觀察;回溯病毒來源,在病例間探尋聯系,直至找出最初感染的“零號病人”和釋放病毒的潘多拉魔盒。
跟公安做筆錄、記者做采訪類似,流調的第一步工作是:問。
14 天內到過哪些地方?每一天的移動軌跡是什么?乘坐了哪些公共交通工具?接觸了哪些人員?去過哪個醫療機構就診?
上海市疾控中心副主任孫曉冬表示,問完一個疑似病例的情況,至少要兩個小時。如果疑似轉為確診,還要補充完善信息,最多達10 個小時。有時可能要重復五六次以后,才能把故事基本說圓。
在上海,黃浦區1 月26 日發現的2 例患者是個“懸案”:沒有湖北旅行史、可疑人員的接觸史,也沒有食用過野生動物,查不出感染來源。直到1 月29 日,寶山區出現3 例確診患者,才發現他們之間的病毒傳播可能因為一次聚餐。“一開始黃浦區的患者并沒有想起有過聚餐,直到發現寶山的確診病例,黃浦區患者才告訴流調隊員這條線索。”孫曉冬說,“流調人員會用各種提問方式,不斷地去提示、引導,幫助對方回憶,但人的記憶差別太大,有不少信息存在誤差。”
不只是記不清,有的患者甚至故意隱瞞行蹤。面對這一情況,由于流調人員沒有執法權,只能幫助患者舒緩壓力,引導他們自己說出來。“我們要有足夠的耐心。”孫曉冬說。
建立起黃浦區和寶山區的患者關系后,這5 個病例依然是個懸案:找不到傳染源,5 位患者都沒有湖北旅行史、湖北人接觸史。進一步摸排發現,寶山的3 例病例曾經去過安徽蚌埠參加婚禮,其間曾經多次到某健身房進行健身活動——發現高度懷疑線索。
印證則來自安徽蚌埠召開的新聞發布會:蚌埠龍子湖區國禎廣場元素健身房有確診患者,而此前在此健身的人士中,6 人有從武漢返家記錄。
如果不是蚌埠市的公開信息具體到了一家健身房,上海疾控人員恐仍將對該案的病毒源頭一籌莫展,在大量冗雜信息中迷茫一段時間。
寧波15 秒接觸即感染的案例,此前也是懸案。在發病前的14 天內,患者秦子毅沒有疫區旅行史,沒接觸過野生動物,病發前主要在江北地區活動,與轄區內已確診患者不相識……
直到公安機關通過比對公共視頻后發現,該男性患者在買菜時與一路人(目前已知為確診患者)在同一攤位有過短暫(約15秒)的近距離共同駐留。“15 秒的接觸不是流調組最先發現的,是公安機關通過視頻和病例的行蹤軌跡追蹤才發現的。”專家透露。
15 秒的關鍵線索,讓秦子毅從一座“孤島”,變成了整張病毒傳播樹狀圖里的一根枝蔓。他在菜攤前偶然遇到的路人,是一名61 歲女性確診患者陳瀾,1 月19 日上午10:00,她搭上了一輛旅行大巴車,參加香客們自行組織赴寧波天童寺的祈福活動。她并不知道同車的乘客胡某,在這一天已經開始感到畏寒、發熱,尚未及時就診。截至2月2日24時,與此次祈福活動相關的感染者已有25 人,其中14 人是同一輛大巴車上的乘客。
流調結果顯示,所有勞師動眾的追溯極可能要歸結于:1 月17 日晚胡某參加了寧波海曙區一美容養生會所老板組織的聚餐,聚餐中有去過武漢的人。
與公眾一樣,孫曉冬發現一些政府官員有時會過度依賴流行病學調查結果,覺得“把(確診病例的活動)軌跡一公布,把信息一查,把這個人一鎖定,什么東西就都能夠搞明白了”,他一直在勸說政府官員接受客觀事實:流調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并非一開始就能搞清所有的情況,即便流調到最后,也未必能真正把問題都搞清。每次信息公開看似破了案,其實流調人員依然戰戰兢兢,一些“反轉”新聞好像“打了臉”,實際是流行病學調查不斷深入后出現的新發現。

上海市疾控中心副主任孫曉冬
2 月9 日,晉中市衛健委官網發布了一起確診病例的生活軌跡:65 歲的新冠肺炎患者王某花從2019 年12 月25 日離開武漢,到2 月5 日確診,前后一共42 天。媒體敏銳捕捉到了這一信息,并很快成為公眾關注的焦點——新冠肺炎的潛伏期可能長達42 天之久嗎?關鍵詞“42 天潛伏期”敲在人們心上,加重了公眾對開工日期延長、防控措施升級的焦慮。沒想到,兩天后更新的信息讓公眾懸著的心落了地。原來,該患者的兒媳婦已于1 月25 日確診,經平遙縣疾控中心流行病學調查,王某花為她的密切接觸者,一起吃過飯,系二代病例。
決定流調報告質量的外部因素還有很多。流調工作需與醫院、公安機關、社區甚至監管部門配合,造成了一些難靠自身突破的瓶頸。例如有些地方的監控儲存時間短,找到線索再去追溯已經太遲;有的現場被第一時間消毒了,采集的環境樣本拿回去檢測不出來什么東西。
孫曉冬介紹,“全市上下疾控有兩千多人作為流調人員儲備,這還不算在實驗室做檢測的人手。”不過,國內廣大基層、鄉村地區,各級疾控中心的人力儲備遠不及上海,記者在采訪中發現,有的流調人員從疫情暴發開始從未輪休,忙于奔赴現場調查,只能在車上小憩。在疫情嚴重的湖北省內,流調人員更是緊缺。
一位北大公共衛生學院的畢業生表示,她的同學畢業后的首選都是留在北京,其次是杭州這樣的大城市,以及家鄉的省會城市。公衛專業稍弱的院校的畢業生,也更多選擇在地級市找工作,“地級市的疾控人員還能保證有很多是公衛專業的,再到縣一級就很難說了。”“殊不知,人、財、物里,人才是最關鍵的。”專家強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