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辛 茜

可可西里,雪域高原上的一片凈土。
曾經,盜采沙金者肆意橫行,盜獵藏羚羊分子肆虐霸道,這種破壞可可西里生態環境的行為給當地人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20世紀80年代末,被世界紡織業認定為“纖維之王”的藏羚羊絨(波斯語音譯為“沙圖什”),給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藏羚羊帶來了殺身之禍。重僅100克的沙圖什披肩,在南亞、中亞和歐美國家市場的售價竟達到了5萬美元。受高額利潤驅使,許多妄想發大財的人,在生態環境極為脆弱的可可西里,用現代武器肆意屠殺高原上的野生精靈,使這片蒼莽高地,多出了一條陰暗的“黃金通道”。
在遠方,在被稱為最后一片凈土的荒野可可西里,曾經有一位勇士,為保護人類的家園、野生動物的天堂,與盜獵者殊死搏斗,英勇犧牲。
1994年 1月 17日,首任西部工委(全稱是中共青海省玉樹州治多縣委西部工作委員會)書記杰桑·索南達杰帶著4個隊員,抓獲了20名盜獵者,繳獲了1800張藏羚羊皮、7輛汽車。
當天,索南達杰帶車隊出發,押送盜獵者返回。
夜晚,風雪交加。4個隊員折騰一天,精疲力竭地趕到大雪峰下。天色漆黑,索南達杰擔心盜獵者被凍死,讓他們坐在駕駛室里,自己則駕車出去探路。
第二天,走了大約四五十公里,車隊來到太陽湖附近的馬蘭山。此處地形復雜,犬牙交錯,北京吉普顛簸嚴重。
已經三天沒吃飯,幾夜沒睡覺,身體極度虛弱的索南達杰,實在受不了顛簸,坐到了老馬的卡車上。行至太陽湖西岸時,索南達杰所乘的卡車兩個左輪爆胎,于是他隨即命令韓偉林和靳炎祖,加速前進攔住前面車輛,讓盜獵分子停車燒水做飯。
晚上8時,太陽就要落山。韓偉林、靳炎祖至太陽湖南岸,趕上車隊,又派一輛租來的車去接索南達杰。
盜獵者下車開始燒水做飯,可可西里冷得能將人輕易凍死。
韓偉林坐在駕駛位上,腿上裹著大衣。“你們怎么不燒水?”一個身材高大的盜獵者下車,“水燒著呢,局長,外面太冷了,進來坐。”
那些盜獵者都管政府的人喊“局長”。靳炎祖見一盜獵者在吉普車里拿噴燈噴著管火,火上是一個鐵杯子,里面的水快冒氣了。靳炎祖好幾天沒喝水吃飯,那杯熱水的誘惑力太過巨大,于是他上了后座。就在這時,副駕駛位上有一人急轉回身,一把揪住他的頭發,旁邊的人抓住他的胳膊,外面的人則打開門,將他三下兩下拉了出去。正想掙扎時,一個鐵棒砸在他腰上,將他打翻在地。
此時,韓偉林在車上昏睡,什么也沒看見。
一個盜獵者走過來招呼:“我們燒好了茶,你把碗拿過來。”
韓偉林比靳炎祖警惕:“不要了,我不喝茶,再說我也沒有碗。”
“我們有,給你端過來。”那人殷勤地一手端碗開水,一手托著碗炒面走過來。
韓偉林把沖鋒槍放到副駕駛座上,打開車門,兩手去接水和炒面,眼看要接到時,那人手一松,兩只碗掉在地上。啊!韓偉林不由得叫了一聲。那人順勢抓住他的雙手往外急扯,韓偉林腿上裹著大衣,無法借力,“撲通”摔倒在地。
一個盜獵者從另一邊打開門,拿起沖鋒槍,七八個人圍上來一陣毒打,韓偉林昏了過去,醒來后接著又被打。很快,他被打得血肉模糊,神志不清,和靳炎祖一起被扔到西部工委的吉普車里。
夜黑得愈加深沉恐怖,反綁在后排座上的靳炎祖,頭上套上了狐皮帽,擋住了眼睛。韓偉林被反綁在駕駛座上,嘴里塞了床單,不能動,但眼睛卻看得清清楚楚。借一束束車燈,他眼看著盜獵分子拿出吉普車里的幾十支槍,裝上子彈;眼看著他們人手一槍,排兵布陣;眼看著他們將車發動,一輛輛排成弧形,面對著索南達杰回來的方向。
車燈熄滅,可可西里陷入死一樣的沉寂,恐懼和死亡令人窒息。
夜深了,天氣奇寒難忍,大地變得愈發僵硬、冷酷。遠處,車燈閃亮,索南達杰的車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在車陣前停了下來。幾秒鐘后,他下了車,有所警覺地慢慢走來,自言自語:“出事了。”盜獵分子慌亂起來,18個盜獵者(還有兩個因高山反應起不來了),一起舉起槍,對準了他,索南達杰迅速拔出那支舊五四式手槍。
“太大意了!”他走上前,一個盜獵者從對面走來,好像在與他打招呼,可走到跟前時,卻突然沖上前將索南達杰抱住,扭作一團。索南達杰將其猛然摔在地下,抬手一槍,那人再也不動。
生銹的五四式手槍居然打響了!但這時,所有車燈打開,照亮了索南達杰,一排排罪惡的子彈一起射向他,射向了這位臨危不懼、英勇還擊的孤膽英雄。
突然,不知中了多少子彈的索南達杰單膝著地,艱難地繞到車后。看不見人,但槍聲仍在持續。此時,韓偉林和靳炎祖聽到子彈不斷擊中汽車的聲音,索南達杰竟然憑一支舊槍打爛了大部分車燈。
槍不響了,可可西里靜悄悄的。過了好久,盜獵分子狂喊著讓司機把車開走。
車開走了,燈光下,索南達杰匍匐在地,右手持槍,左手拉槍栓,怒目圓睜,猶如一尊冰雕。
杰桑·索南達杰犧牲了,倒在冰冷的土地上,倒在盜獵者瘋狂的槍口下。
在他的巨大影響下,原玉樹州法制委員會副主任奇卡·扎巴多杰,主動請求辭去人大法制工作委員會副主任的職務,前往可可西里重建西部工委,擔任治多縣縣委副書記兼西部工委書記,于1992年7月,組織中國第一支武裝反盜獵隊伍——“野牦牛隊”,接過了保護可可西里的重擔。
2000年10月,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管理局成立,“野牦牛隊”并入。自此,以森林公安局可可西里管理局分局為主體的全體隊員,繼承索南達杰遺志,沿著他走過的光輝足跡,在4.5萬平方千米的無人區開始了更具規模的禁采封育,嚴厲打擊盜獵分子殘暴行為,還可可西里安詳、明凈的武裝反盜獵行動。
反盜獵最管用、最直接、最原始同樣也最艱苦、最歷練人的手段,就是深入可可西里腹地巡山。
幾千萬年前,當造物主將印度板塊擠壓到歐亞板塊下方,讓青藏高原隆起、海水退卻,是否想過,雪山叢中、高原深處,殘留著海的蹤跡,也留下了不畏氧稀天寒的雪豹、藏羚羊、野牦牛、野驢、高原鼠兔和狼。它們生存在可可西里,拒絕被征服、干擾、殘殺,更拒絕同情。
4月的一天,可可西里如嚴冬般寒冷,點地梅、鐮形棘豆、匍匐水柏枝、風毛菊和喇叭花尚不見蹤影,只有布喀達坂雪山,只有布滿砂礫的赭黃色土地,在陽光下反射著熒熒雪光。
由于海拔4600米以上的高度,可可西里自我封閉、獨成體系。除短暫夏日山花爛漫、河流縱橫、湖水蕩漾,大部分時間風雪交加、冰川密布。
不知又過了多少年,生命力頑強的野生動物野牦牛、藏野驢、白唇鹿、雪豹、藏羚羊、金雕占領了這片雄踞于青藏高原的熱土,以特有、自然、純粹的方式繁衍、生存、壯大。自從有了它們,可可西里這片不同尋常的土地,才被賦予了新的思想、新的境界、新的含義,才孕育出大自然本身強悍的意志力和人類超乎尋常的勇敢、堅韌、樂觀。
這就是可可西里非凡的歷史與現狀,流傳在民間的有關杰桑·索南達杰犧牲的故事、“野牦牛隊”的故事、藏羚羊的故事、山的故事,如同陣陣嘯音,綿長恒久,也迫使更多的人,不得不重新審視,在這片卓然不群的地域內,舍命守衛她的人。
在很多人眼里,他們只是一群默默無聞的人。但,就是這些人,卻鑄就了和平時代偉大、崇高、無私、忘我的精神。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動人心魄的故事,肩負著可可西里的現在和未來;他們用行動訴說著巡山路上的艱難、痛苦與悲壯,表達著他們對大自然、對這個世界無限的愛戀。這些故事不像是發生在今天,硝煙、鮮血、寂寞、悲傷,使我們望而生畏;正義戰勝邪惡時,大地發出的陣陣歡唱,使我們悲喜交集。
摘自《蒼莽高地》